3月13日晚，南门乐队在西安城门洞下演出 刘青/摄
3月15日，一周一期的阳台音乐会准时与观众见面 刘青/摄
夜幕降临，西安南门城墙门洞下，南门乐队的吉他声与宝哥沙哑的嗓音，在600年的城砖间回荡，现场数百位观众挥手哼唱、随乐摇摆。
太阳庙门街道上，民乐大V褚琪桂梓在Take Five二楼阳台，以古装墨镜的造型，用三弦将《护花使者》奏出摇滚风，令台下观众热血沸腾。
这两段短视频曾在社交媒体上收获千万点赞，西安的街头音乐，已成了现象级文艺形式。街头音乐如何助力这座千年古都破圈？密码在于从业者的坚持、城市治理的智慧以及全民共创的和谐文化生态。
因为热爱 将音乐唱成了生活
“吼一声秦腔，神采飞扬，八百里秦川，盛世汉唐。八景八怪八河水，源源流淌，古色古香古长安，千秋耀光……”每当南门乐队队长宝哥（本名林宏杰）唱起这首原创歌曲《十三朝》时，心底对家乡西安的爱又增添了一分。
作为最早一批在西安南门城墙下唱歌的歌手，宝哥2015年“入行”。“我当时开着小店，白天在店里忙活，晚上到环城公园跑步。一次偶然间，听到街头有人唱歌，那种愉悦和自由，瞬间击中了我的心。”宝哥告诉记者，自那时起他便和一群热爱音乐的人走上街头，将一首首好听的歌曲唱成了生活。
起初，宝哥并没有固定的演出场地。“刚开始自娱自乐，路人们只是匆匆路过看一两眼，但我们都乐在其中，享受这种单纯的快乐！”某一天，他无意间发现南门城墙门洞非常开阔且不占道路，还有天然混响，距离他的店也很近，是个演出的好场地。于是“根据地”就此诞生，这也是日后他们乐队取名的来源。
就这样不温不火演出了几年，宝哥和乐队渐渐收获了一批粉丝。“音乐有种魔力，会拉近彼此的距离，而街头表演又十分接地气，我们经常和粉丝面对面聊天、互动，一来一去间，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也让大家更爱这座城市。”在宝哥眼中，街头就是他们的舞台，每个观众都是他们的知音。
2018年，一位歌迷随手拍了一段乐队唱歌的视频，发到网上收获了1200W+的播放量，一天内涨粉4万。这让宝哥和乐队成员第一次体验到了爆红的感觉。“有一晚演出前，朋友在微信群里给我留言，让我们赶紧去门洞。我到了一看，好家伙！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粉丝，他们早早就等着我们演出。我手机现在还存着那天的视频！”宝哥激动地说。
走红之后，让宝哥感触最深的是，乐队每次演出，都会组织两位“安全员”在现场负责秩序维护。“我们一般晚上八点开始，有时候现场观众太多了，难免会影响交通，为了不给城管、公安等相关部门添乱，每次都是粉丝在群里自发报名，他们在人群外围进行交通疏导等工作，我很感激他们，大家都是自发为这座城市尽自己的一份力。”
除了保证安全外，宝哥始终将演出现场的卫生问题视作重中之重。“西安是我家，卫生靠大家！”每场演出，宝哥都会向大家强调不要乱扔杂物，爱护城市环境。晚上11点演出结束，他总会默默拿起扫帚，以实际行动为这句口号作出有力诠释。
近年来，在社交媒体的助力下，西安被成功打造成为“网红城市”，旅游热度持续“爆表”。而这支草根乐队也已成为南门城墙的一道独特风景线，许多歌迷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听一场城墙根下的演唱会，这种双向奔赴的感动，一次次触动宝哥的心弦：“有些歌迷从学生时代就听着我们的歌，多年后成家立业，带着妻儿再回西安找寻情怀。我们和歌迷的相处就像朋友一样，平时也会在微信上拉家常、聊理想，特别惬意。”
来自汉中的女孩朵朵喜欢南门乐队一年多了，即使工作再累，也要抽出时间去看乐队演出。换乘两站，坐七站地铁到永宁门地铁口，她说：“这里就是我的‘快乐老家’，跟着现场的氛围，摆动身体、拍手或者跟唱，很解压很放松，不再是工作里拘束的自己。我发现乐队每个人都是宝藏，十年后我就是老粉了！希望他们越来越好，未来能站上更大的舞台！”
目前，南门乐队共有队长宝哥、主唱“九哥”、吉他手吕谨言、键盘手崔钰忻、贝斯手小唐、萨克斯手“大司马”、鼓手徐海鹰、“皮夹克”8位队员，每周四、周日固定在南门西边的门洞演出。“我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乐队演出是业余爱好，正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我们才能聚到一起。”据宝哥介绍，每场演出的直播打赏收入，都是队员们平分，即使很微薄，大家也自得其乐。
随着乐队知名度的不断提升，不少邀约接踵而至，越来越多的媒体也开始关注他们。2021年，他们被西安城墙景区授予“西安城墙旅游推广大使”称号；同年，受邀参加第十四届全运会开闭幕式暖场演出；2024年登上央视春晚西安分会场舞台，演唱原创歌曲《有一种生活叫长安》……
面对这些荣耀，宝哥说：“音乐对我而言，仅仅是一份纯粹的热爱，我的生活也没有因为走红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当下，认真过好每一天才是最有意义的事。”
停下脚步 聆听城市中的音符
南门乐队每次演出都配备安全员的做法，为街头音乐树立了典范，逐渐成为更多街头音乐团队效仿的模板。Take Five阳台音乐会就是其一。2023年7月，“西安阳台音乐会”话题冲上西安热搜榜首，社交媒体曝光度突破1500W+，受到广泛的关注。
热度飙升是把双刃剑，当单场观众突破百人时，因人群聚集导致的交通堵塞问题，让演出不得不暂时中断。为此，Take Five阳台音乐会主理人李彩专程向宝哥“取经”，为后续的演出配备了八位安全员，并根据现场情况不断调整完善。李彩说：“我们希望大家可以安全有序地听阳台音乐会，而不是只顾开心，给城市治理者带来困难和麻烦。”
回溯这场爆红的起点，那是一个充满偶然的夏日黄昏。2023年7月1日，城墙根下的阳光斜照在Take Five阳台的栏杆上，李彩邀请了几位乐手朋友为酒吧开业营造氛围，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演出，却浑然不知楼下举着手机的女生，正将一段12秒的视频传向云端，随之火遍全网。
这场意外爆红，恰似命运的变奏。从2016年创立之初，便一直坚持做复古鸡尾酒的Take Five，起初的二楼和三楼并没有任何业态。而今，这个被网友戏称“西安最小Live house”的空间，正以每周六17:45的精准节拍，“叩响”古城的夜生活。
突如其来的热度，不仅唤醒了人们心底对美好音乐最纯粹的向往，也让非音乐专业出身的李彩团队迎来了巨大的挑战。“什么时候还会有这样的演出？”面对评论区的热情，李彩团队作出了决定，要为这场意外诞生的音乐邂逅，赋予一个新的使命——每周六固定的公益演出。而热情往往伴随着甜蜜的负担，当专业交响乐团的乐手朋友因档期集体亮起红灯，李彩团队毅然发动身边资源，去探寻各种适配阳台场景下的音乐宝藏。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结交一些做音乐的朋友，不断去磨合。”李彩回忆道，“起初，阳台下没有座位，大家只能站着听，于是我们就跟有关部门商量，看能不能利用街道中间的位置放一些座位，方便市民游客观看。”
街头音乐的繁荣，离不开城市管理者的支持。目前，阳台音乐会的演出时间基本定在每周六17:45，时长控制在45分钟左右。演出时，现场观众都自觉站在马路两侧，为车辆留出通行空间。西安市碑林区城管局相关工作人员表示：“这个时间对周边的学校包括居民、商户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发现任何问题，我们会及时沟通协调，用最少的行政手段做好保障工作。”这种以软服务代替硬管理的模式，让许多老街区焕发新光彩。
“通过一步步的摸索、调整，阳台音乐会渐渐成了现在的样子。“李彩说。从弦乐四重奏，到手风琴、尺八、三弦等小众乐器轮番登场；从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乐曲，到极具本土特色的西安鼓乐、华阴老腔、陕北说书等；从少数人驻足倾听，到《当》的前奏在暮色中炸响，青春的情侣、结伴的老友、独行的游客……在古城街头化作露天合唱团。《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一步之遥》《哈利·波特》主题曲等经典曲目都曾在这方阳台奏响，每场演出都能收获观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很多粉丝表示，每周六看阳台音乐会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安排，甚至每周都有从全国各地赶来观看的乐迷。“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听！”“超喜欢这种氛围！”社交媒体上，赞赏的声音不绝于耳。
为什么阳台音乐会这么受人喜欢？李彩是这样回答的——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能在街道旁随意坐下，享受难得的松弛感，这种惬意就好像在自家阳台。TakeFive位于老城墙边的生活圈，古朴的街景、悠扬的音乐、门前的梧桐树……这一切都成为人们爱上街道、亲近生活的缘由。
当然，每一期多样的演奏形式、多元的音乐风格，同样也是大家喜爱的原因。阳台音乐会至今已带来一百二十余场不同主题的演出，其背后离不开每一位音乐人的付出。对此，李彩感慨道：“在公益性质的前提下，我们能为乐手提供的酬劳十分有限。令人感动的是，他们都怀揣着对艺术的热忱，用心对待每场演出。”这番心声与华阴老腔非遗传承人张喜民的见解形成默契共鸣，张喜民认为：“非遗传承需要让年轻人喜欢，才能传承下去。”他对于阳台音乐会这类公益性的演出十分支持，并评价：“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随着一场场演出如期举行、相关视频陆续上线，阳台迸发的艺术感染力远超预期。音乐会现场总能看到七旬乐迷陈阿姨的身影，这位住在城北的粉丝，已经跨越半座城市前来赴约十余次。当演奏到电影《芳华》主题曲时，她情不自禁轻声跟唱，她说：“这些承载着我们青春记忆的旋律，让我想起《英雄儿女》《城南旧事》《冰山上的来客》等经典老电影，思绪也跟着飘回那个年代。”
街头身着青蛙玩偶服售卖气球的小贩在台下停留，透过厚重的头套笨拙而卖力地回应着演奏者的互动；行色匆匆的外卖骑手临别时驻足，举起手机匆匆抓拍了一张阳台上的演出场景；四十多岁的忠实乐迷虽腿脚不便，仍每周驾驶着电动轮椅风雨无阻地赶来……这些流淌在音乐间隙的暖心画面，深深触动了李彩的心弦。
李彩说：“阳台音乐会就是希望那些为生活跋涉的人们，在抬头的瞬间能与音乐撞个满怀。或许某段清亮的旋律就能成为一束光，照亮他们继续向前的路，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值了。”
成立组织 让街头文化规范发展
3月9日，西安市文艺两新街头文化专业委员会成立，宝哥出任委员会主任。自此，他肩负起繁荣街头文化、发掘更多街头艺术人才的重任，开启全新征程。
“十年前，一群热爱音乐、热爱生活的年轻人，带着对街头文化的纯粹热情，在西安的城墙根下支起音响、拿起乐器，用歌声和旋律点亮了城市的夜晚。如今，我们从‘散兵游勇’到凝聚成十支风格各异的乐队，从自发演出到形成规范化的街头文化品牌，从默默无闻到成为西安文化旅游的一张‘金名片’，这条路，我们走了整整十年。”当宝哥接到聘书时，这段发自肺腑的发言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样被感动的还有西安市文艺两新联合会主席王洁，也正是在她的大力推动下，建成了一个能为街头音乐人遮风挡雨的“家”。据她回忆，自己习惯晚饭后沿着城墙边走路锻炼，也经常借机对这座城市进行细致的观察。“偶然一次听到街头音乐人唱歌，当时就被深深震撼了。一个话筒、一把吉他、一个音箱，他们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举手投足间满是尽情享受的模样。“王洁当时便认定，他们就是西安市文艺两新联合会应当积极吸纳的对象。十多年来，她陆续接触了200多位西安街头艺人，走近他们、倾听他们，了解他们的内心诉求。虽然大家脾气秉性、过往经历、音乐风格各不相同，但他们对西安这座城的热爱是一样的。
去年7月，西安市文艺两新联合会成立后，王洁带领主席团队沿街展开长达45天的实地调研，最终决定成立街头文化专业委员会。目前已吸纳包括南门乐队、大城小调乐队、南门说、原计划乐队等在内的200多人，委员会将通过政策扶持、政府补贴、活动对接等方式对他们予以支持，激发大家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让更多的游客感受到西安街头文化的独特魅力。
如今，在城墙下常态化演出的团体已达10支队伍，他们被纳入街头文化专业委员会统一管理，排好演出日期，轮番“上岗”；一周一期的阳台音乐会演出持续进行，通过多元化的形式为市民游客送上专业级水准的音乐享受。
城墙下的演出、街巷中的合奏，让街头音乐成为讲述西安故事、传递城市温度的重要载体。对此，西安市文旅局相关领导表示，街头音乐既焕发着市井文化的原生力量，也彰显着一座城市海纳百川的胸怀。“我们秉持着开放包容的态度，在确保噪音控制、演出时段等合理的前提下，鼓励有经验的音乐人走上街头，宣传西安的城市文化。”
街头是城市的会客厅，文化是城市的灵魂。这群街头音乐人用青春与激情，唱响了对这座城市的热爱，让十三朝古都焕发出年轻的活力。从城墙下的即兴演奏到热搜上的广泛传播，不仅揭示了西安街头音乐的“出圈密码”，也让世界听到了西安的声音。
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刘青
见习记者 张惠妹
编辑：晓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