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文生

文/李彦军

最后一次见面，是和文生兄看的最后一场初雪。

绵绵的雪花从天而降，像烟一样轻，玉一样洁，银一样白，飘飘洒洒，装点寂静。

屋内暖意融融，窗外银装素裹，我们闲坐云起楼啜墨看茶，交流读书的感悟，追求心灵的释放，把酒听禅观世态，品茶论道悟人生，一沉一浮中更懂得了人生真谛。

瑟瑟的冷，北国的雪，最是寂寞的寒冷，那一别留下雨雪中风的落寞，圆了我和文生兄一场“诗与远方”的梦。

雪花，如诗如画，一帘雪景裹挟着愁绪萦怀，似乎在轻轻诉说着文生兄的故事。

风雨人生路，没有永远的晴天，也不可能永远是阴天。

正如《文生自题》诗曰：“常向内心观自在，不与世间惹尘埃。起心动念终无益，水到渠成自然来。”

人这一生，最难勘破的是生死。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古代的真正懂得生命意义的人，没有觉得拥有生命有多么可喜，也不觉得死亡来临有多么可怕。文生兄是自在人，他肯定不惧死亡，所以，他死的时候也可能没有恐慌，死了，也就死了吧！

但是，文生兄的死却在我心头引起恐慌，我无奈地搁下笔，静坐桌前，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心里却乌云笼罩，沉郁如同潮水般涌来，压得让我透不过气来，再也没有激情去牵挂欲望了。

本来我想，文生兄活着的时候，和我相交甚少，他死了，我应该是最能放得下的，但是，他的死却让我寝食难安，再加上，强劲的西北风又卷着雪片铺天盖地飘落而下，我的心就更加凄楚。

我突然明白，这不是悲伤，这是恐慌，这是来自对未来的无知和恐惧。

一场磨难，是一场洗礼；一场伤痛，是一场觉醒。

201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降临到了文生兄头上：脑梗。病中的文生兄，天旋地转，万念俱灰，四处寻医问药，自行康复理疗，无果而终。医生说：“养着呗，注意饮食休息，按时服药。”

大病之后，文生兄重新审视自己，舍弃喧嚣浮华，沉入静穆，体悟亲情，感悟生命，将心的堡垒拆除，让心沐浴在阳光下自由飞翔，希望打开心门，用坦诚的心，收获更多的坦诚。

人生最难走的路是心路，人生最难过的坎是心坎，人生最难开的门是心门。

“心路”一词来源于佛教经典，如隋代成书的《仁王护国般若经疏》：“此后心路转明，信珠显现，名信想发。”一般称心思之历程为心路，佛典中“心路”一词则多指心。心为到佛地之路，故曰“心路”。南山戒疏一上曰：“心路躁扰，静定何因。”释门归敬仪中曰：“心路苍茫，莫知投寄。”

正如西安工业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书法系教授傅如明先生在《心路——左文生文集》序言中指出：“左文生，内蒙古乌审旗苏力德苏木人，曾供职于乌审旗税务局，后因病提前退休。病情好转后，读书、写字……寄情于翰墨文苑，自得其乐。现将其闲来偶作的诗歌、散文编辑成册，留于后人，虽文辞不尚华丽，但都是自己真情实感、心理历程，故名之曰‘心路’。”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大地之上，我的心绪也随着渐渐洒落，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洁白的纱幕所覆盖，一切都变得宁静而神秘。

有一种相遇叫彼此“邀宠”。世上万紫千红，我独处一隅，平心静气节制欲望，千百次的凝思，千万遍的感慨，能否换来你觉知的一瞥？

文生兄一生一路荆棘，一路坎坷，一路碰碰撞撞，一路成长。

少年家境贫困，壮年城镇打拼，中年孝亲养德，晚年得子闲居……

这些年，文生兄看多了生活中的分分合合，职场上的形形色色，看过多少虚伪撒谎的眼睛，理解生活中常见的格雷欣法则现象，因此对人群熙攘、络绎不绝，时刻保持那份疏离，自然时常有失落、孤单的愁苦。

谁不曾对生活有过美好的向往？谁不曾想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就一番理想？谁不想坚守初衷，只是生活太多变，生命太无常，终是付出的变成枉然。

人在内心深处一旦找不到归属，纵然置身于喧闹繁华的城市中，也恍如立于凛冽寒风中的落叶，常常有聚散都不由你我的无奈。然而，文生兄非也！

“……老了，自然与散淡已成了我的习惯，不爱在城里凑那个热闹了。无休无止的人流和车流令人心烦，也没有精力和智力与日益精确细致到无微不至的社会秩序打交道，我，已经和飞速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我不想让别人鄙视的目光横扫我破败不堪的外表，窥视内心的孤寂荒凉。还是待在乡村牧野，每天看着杲杲日出，晒着红彤彤的大太阳，细细品味绚丽多姿的晚霞，目送红日西垂，与深邃的星空、皎洁的月光、辽阔的大地同枕共眠。在春雪草堂，方圆几十里的人家我都认识，即使有些年轻人不认识了，但说起祖辈父辈都知道。‘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出自唐代诗人王维的《渭川田家》）路上行走偶遇熟人，天南海北地拉上半天话，享受慢生活带来的悠闲舒适和踏踏实实的存在感……”在随笔《闲人碎语》中文生兄如是说，在日常的生活实践之中亦复如是，这就是把自己本有的、与自然相一致的、生命存在的真实意义的“本我”通过现实过程来表达和体现。

雪花铺天盖地，洋洋洒洒，大小不一，大的像盛开的白莲花，也有的像半开半合的花骨朵。

许多时候，因为害怕伤害，我们将心门紧闭；因为害怕孤单，我们一路笙歌。但是，文生兄处之淡然，“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文生兄与建军兄、振岗兄、李进兄师出同门，情趣相投，以书法为依托，以焚香、品茗、听雨、抚琴、对弈、酌酒、莳花、读书、侯月、寻幽为纽带，钟情文人雅事，追寻极致浪漫，求学论道，乘物游心，怡然自得，悠哉乐哉，四人自诩为乌审版“书游记”，相聚甚欢，羡煞旁人，代表着一种独特的乌审文化现象，蕴含着深深的时间印记。

雪发了疯似的施展着浑身的解数，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整个大地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在思想中寻找生活的方向，在精神中寻找生命的力量。“没离开地球，不知道自身的渺小。没见过高人，不知道自身的浅薄。没经历苦难，不知道自身的分量。”（出自左文生的随笔《闲人碎语》）文生兄终究是不辞而别。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如意，我们要学会释怀，学会面对，当文生兄没有遗憾离去时，请相信，我们正奔向新的世界！不辞而别，是因为更懂得珍惜。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天上天，人上人，待结硕果，已是满脸皱。”（出自《圣经》）生命匆匆，当下就是最好，那些红尘中的繁华，终究会在繁华落尽时，归于平静。

“大城市的殡仪馆，就像个闹市，人声鼎沸，完全没有一点悲伤和肃穆的气氛。亲戚朋友没有悼念和哀思的时间，亡者就进入了流水线，让人感觉活着如同蚂蚁，死得更没有尊严。”（出自左文生的随笔《闲人碎语》）穿过岁月的边界，时光流淌不停歇，风带来想展翅的梦，划过了青空，这不是告别，这是文生兄去触碰最心底的勇，绽放笑容画下那绚丽的虹。

“与自然天地相往来，与山川林木共呼吸，听野鸟欢唱，品天籁无息……”（出自左文生的散文诗《随感》）文生兄始终保持内心明亮和温暖，把自己发自内心的对于文学、艺术甚至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热爱和感动倾注给一座草堂。在萨拉乌苏河畔，文生兄建成了一座草堂，取名“春雪草堂”，特邀其恩师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张胜伟先生题写匾额和楹联“清风此处独静，邀一巢紫燕，数瓣白云栖别院；明月四时常闲，伴几树老榆，半亩新禾照东窗”。

“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文生兄是我敬重的人，数次邀约我赴春雪草堂一叙，因俗事纷繁，迟至今日尚难奉复，却终未成行。最后一次见面时，我们依然相约：待到春暖花开时，携妻与子共赏草堂春光。

“白城雄视千年月，青带襟怀万古沙。铁马烽烟皆散尽，田畴纵横有人家。”（出自左文生的诗词《统万遗风》）文生兄走了，他终将回到那片自己深深热爱的土地里，化作一抷泥土，守望春雪草堂，仿佛是暗里回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流过万年时光的萨拉乌苏河，可曾记得春雪草堂主人瘦弱的身影？萋萋芳草，可曾记得春雪草堂主人憔悴的面容？生生不息的毛乌素沙地，可曾记得春雪草堂主人得舍的淡然？

或许，正如文生兄自题诗曰：“漠上一闲翁，风清过四时。骨无三分傲，情怀半点痴。头颅平生贱，得失寸心知。有书真富贵，无冕任由之。”

2023年冬月 内蒙古鄂尔多斯

作者简介：李彦军，男，1985年2月生，内蒙古鄂尔多斯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开始写作，作品散见《延河》《雪莲》等。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四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内蒙古大学第九期文研班暨现实题材文学创作高级研修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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