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炜：游来为乐，自抒性灵

今夏第一回见画家何炜，是在酷暑中的西安城南郭杜镇香积古寺。何炜的小型画展“游来为乐”就设在天王殿旁的“清心和雅”茶室里。

于香烟袅袅、广厦严严的气氛里掀开帘子，进入的是一个妙趣盎然的艺术小世界。有八尺条屏的卷轴，三四尺开的镜芯，也有小巧的折扇、团扇作品，安排得错落有致。宾朋知音在作品、琴声和茶韵里谈笑晏晏，而何炜本人正指导一个半人高的小朋友看一组团扇：“你按你想的，摆个顺序。”扇子上是山水——云山苍苍，绿水泱泱。顺序不同，意境也有差异。排完序，他让小朋友看扇子角落的白色钤印——真是白的，得借助手机灯光才能辨认。确认小朋友和大人都看见了，才告诉我们，以后（好多年以后）等纸泛黄了，印还是白的，会越来越明显。“是跟时间一起完成的作品。”他笑眯眯的，温和又自得。

出身于长安书画世家的何炜，画得最多的是水墨山水。何炜喜欢王维，所以在香积寺里办画展，带着大家在夏日里“安禅制毒龙”。他创作了许多王维诗意图：“声宣乱石中，色静深松里”、“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也许是冥冥之中与能诗善画、隐居辋川的王摩诘居士有神交吧，我尝试把穿唐装布鞋的何炜想象成王维却失败了，一来何炜并不参禅打坐，与“诗佛”相去甚远，更重要的是，何炜年轻、高大，别说比王老诗人了，可能比裴秀才还更孔武有力（能画大画）……

与王维最相类的大概是，何炜也对脚下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故能付诸笔端，流淌意蕴。闲来何炜喜欢和朋友们在终南山下访古寻幽，遍访关中汉唐遗迹和秦岭众多峪口……这天后来，我还与散文家赵倚平按何炜的指引，驱车往不远处秦岭天子峪口进山，找到了他力荐的“至相寺”，里面清凉寂静，有僧人在菜园俯身劳作，有孔雀闲庭信步。寺院坐西向东，居高临下，往北俯看，夏天的秦川沃野一片蓊郁，正是何炜笔下那许多画中的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当天画展中的作品以山水居多，人物也不少。有幅大画，画一位不高兴的和尚，是今天人们说的“怼脸拍”，特写一张脸，线条硬朗，寥寥几笔，忧闷之气溢出纸面。何炜解释说，人物临自宋画。下面他用小篆题了《邶风·柏舟》里两句：“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当然他还是位优秀的书法家）。这表情再加上诗句，端的是真郁闷，看得人心有戚戚。又有把扇子叫《一指禅》，也是画一出家人，立于水上，着绿袍蓝笠，笠却悬空三寸，而和尚举单手指笠，既像某种武学神功，更像机锋禅语，指月之指。此外又有老僧人弈棋，达摩坐禅……笔法看似随意，一片水墨，几根铁线，一两个人物跃然纸上，眼神意态却皆是特别。难怪之前在深圳，就有朋友告诉我，说喜欢何炜的人物。

第二回见何炜，是在永宁门外他的画室——观云山房。名观云，知其高也，大约也有观世事如浮云的洒脱。画室位于南门外一住宅塔楼上，推门如入深山，不是凡间烟火气，书籍，画卷，笔墨纸砚，奇石绿植、窗棂瓦当，还有各种老物件堆叠一起，另有一番热闹。跟窗外南门内外的旷世繁华遥相呼应。屋里地板上摊开着一幅四五米长的大画，画高山幽谷，风入松柏，构图奇峻，用色浓酽，和前一回在香积寺看的好多山水小品又是不同。

而屋里一片热闹之中，更热的是何炜，这回穿汗衫短裤的他，正满头大汗，神情紧张地支应工人装空调——还得一边招呼朋友们。这紧张一直持续到几小时后的饭桌上，几杯茶酒下肚，他才神色自如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恐高，看工人在窗子外面，操心得很。”

放松的状态下的何炜身上其实有种静气，他好客，每每高朋满座，却更腼腆谦和，仿佛时时忙着与自己交谈，大概心里想的还是画。所以何炜的静气又并非老僧入定，内中其实藏着蓬勃生机。他的静，好像只是不着急。不急于赶赴时代的热闹，不急于得到万众瞩目，甚至不急于到达巅峰。表现在作品里，他的中国画似文人画却非文人画，似禅画而非禅画，静而不寂，自有妙趣。

何炜笔下的山水、花鸟、游鱼、人物……都是清新灵动的，又都没有明显的走向：鱼可以游去游来，人是不喜不嗔若有所思的，山水树木都在无风无雨的好天气里自在。下一刻，他们会不会做出抉择？奔个方向？也不一定，不选择才有无限可能，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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