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白描兰花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朱万章 时间:2019-03-05
双勾兰图(国画) 吴昌硕 浙江省博物馆藏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二月,54岁的吴昌硕(1844—1927)与友人聚饮于僧寮,院中石缝处兰花绽放,清香四溢。恰好有僧人出示所藏元人管仲姬(1262—1319)的《双钩兰花图卷》,此情此景,吴昌硕情不自禁,即席挥毫创作了白描兰花图竖幅。很显然,这幅画既是对景写生,又得古人神韵,乃集传统中国画创作的两条途径于一体。在这幅被现在的收藏单位浙江省博物馆命名为《双勾兰图轴》的画中,吴昌硕以双勾笔法写生长于幽谷山石中的数丛兰花。这些兰花,有倚石斜出者,也有谷底生香者;有含苞待放者,也有吐蕊飘香者。作者以枯笔写兰叶,玉柄袅风,千姿百态,在挥洒自如的白描兰叶中,大抵可看出其遒劲练达的金石味,这是与其长期耽于临池、长于篆刻的深厚功底分不开的。吴昌硕在画幅左上侧有长题,记录了此画的来龙去脉:“予画粗枝大叶,信笔直写,不欲如小学生埋头伏案,刻意经营。丁酉二月,与友人饮于僧寮,见空院石罅中围绕皆兰花,叶新抽,清香发。越僧桂岑出示管仲姬《双钩兰花图卷》,其用笔以绵厚见长,非若近世之故作柔弱为神韵也。伸纸拟之,与仲姬所作故相去天壤,而信笔直写之气,仍不失吾故态。宠以诗曰:幽兰如水碧云飞,阵阵香风即竹扉。笑尔小巫同气尽,山薝卜与野蔷薇。安吉吴俊卿昌硕”,钤白文方印“苦铁不朽”,在画幅右下角则有朱文闲章“湖州安吉县”。吴氏称管仲姬兰花“以绵厚见长”,但在此画中,可看出吴昌硕并未得其“绵厚”之长,倒可另见其妩媚之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婀娜多姿,柔中带刚。吴氏并以七言绝句歌咏兰花之“幽”、之“香”,为幽谷之兰赋予文人之气。 在吴氏题识之外,吴氏友人张鸣珂(1829—1908)、沈瑾(1858—1917)和蒋玉棱(1848—1911)在画幅下侧均有诗词题跋,以见其嘉许之意。张鸣珂题跋云:“丛兰香溢古僧寮,浓蘸隃麋信手描。持比瓯波较雄浑,乱头粗服写离骚。光绪丁酉五月嘉兴张鸣珂”,钤白文方印“张鸣珂印”;沈瑾题跋云:“仲姬写兰如写竹,冷落僧寮亦可怜。缶翁好古一临得,翰墨缘深五百年。风流不让吴兴赵,泪滴蟾蜍古墨香。欲谱楚骚吊山鬼,烟月苍苍湘水长。丁酉冬至后二日,虞山沈瑾”,钤朱文方印“沈石友”;蒋玉棱题跋:“好河山无地着牢愁,僧楼雨潇潇。正情销莺外,思寒雁底,梦落蘅皋。春逗四箄天工,花气荡如潮。手掬蟾蜍泪,洒向冰蕉。身似鸥波妩媚,是银钩小篆,醉写《离骚》。呼灵均欲出,怨魄背灯飘。最关心虚堂暮色,有女萝,山鬼暗招邀。殷勤护,指沧江里,贯月虹捎。丁酉重九后十日,江阴冰红词人蒋玉棱谱八声甘州”,钤朱文长方印“冰红词人”。有意思的是,三人在诗词中均言及“瓯波”或“吴兴赵”,此即为赵孟頫(1254—1322),与管仲姬琴瑟和鸣,被称为管赵风流,均擅作白描兰花。张鸣珂认为吴昌硕的兰花较赵孟頫更雄浑,而沈瑾则认为吴昌硕风流不让赵孟頫,蒋玉棱称吴昌硕兰花如赵孟頫般“妩媚”。在赵孟頫传世作品中,与兰花相关的有《兰竹石图》《兰石图》及与倪瓒合装之《兰竹图》(均藏上海博物馆)等,其兰花一如其书法,纯任自然,运笔流畅,践行了书画同源的理念。吴昌硕在白描兰花中,正传承其遗韵,而各尽其趣。与赵孟頫相比,赵氏浑厚,吴氏秀媚;赵氏润泽,吴氏干笔。而二者之共同点则是以书入画,画中有书,吴昌硕自己也曾说:“予偶以写篆法画兰,有伧夫笑之,不笑之不足为予画也。”这恰与赵孟頫的“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需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遥遥相契。在清人高士奇(1645—1703)《江村销夏录》中著录一件赵孟頫的《兰竹图》,胡俨有诗题跋道:“幽兰生石间,光风泛修竹。老树亦含滋,新叶萋以绿。大化无偏私,君子抱贞独。怀古松雪翁,挥洒脱拘束。高情毫素外,谁能继遐躅?”歌咏赵孟頫兰花的“幽”“独”及“挥洒脱拘束”,如果单就两人的兰花而论,吴昌硕是可以继其“遐躅”的。沈瑾在诗中还提及“仲姬写兰”,这与吴昌硕题识前后呼应。在其题诗中还谈及“欲谱楚骚吊山鬼”,蒋玉棱词中也谈到“灵均”,他们都是指屈原及其《离骚》。在这一千古名篇中,屈原以幽兰自比,赞叹其“贞独”,“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因而后世一直将兰花视作君子的代称。所以无论从绘画本身,还是兰花所蕴含的人文内涵,张鸣珂、沈瑾和蒋玉棱都将吴昌硕白描兰花与前贤相提并论,这固然有朋辈揄扬之力,但就该幅白描兰花而言,吴昌硕确实是当得此评而无愧色的。 吴昌硕白描兰花传世极少。在兰花之外,他还擅绘白描水仙。在其《牡丹水仙图轴》(浙江省博物馆藏)中,牡丹与寿石为水墨写意,水仙则为白描所绘。与兰花相比,水仙为浓墨,而兰花为淡墨;水仙粗狂,兰花细劲。从气韵与意境来看,二者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在吴昌硕《缶庐别存》中有一首咏兰花的诗,其诗题曰:“兰生空谷,荆棘蒙之,麋鹿践之,与众草伍,及贮以古磁斗,养以绮石,沃以苦茗,居然国香矣。花之遇不遇如此,况人乎哉?”这是吴昌硕以兰之“遇不遇”而喻人,在此幅《双勾兰图》中,会不会也寄托了吴氏本人的扣壶长吟呢? (作者系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 编辑:张瑞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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