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有明书法之道

吾因诗事而与霍有明君相识，因书事而与有明君多过从，因酒事而知有明君性率真。其寡言讷语，愠不表，喜无色，初知其为陕西师大教授而不知为真书家，更不知其为资深博导而门下博士二十余，门生多人亦成博导。不寻度娘，亦不知其先后师从王昌猷、章培恒等学界名擘。更不闻其著述丰富，曾获大奖十有余。君不自炫，而吾生敬意，尊之云先生矣。

初逢君于陕西青年女诗人千哲诗集发布会。时君携一囊，坐一隅，默然不语，静听旁人评论。观为千哲诗集《若夏闲时》所作序言，惟觉文辞生华，复不知序者霍有明为谁。后经建民兄介绍方识君，由此诗书论道多矣。

吾早尝与其先德霍松林老先生交往，得知于卫俊秀夫子之口，拜会于陕西师大“唐音阁”。时先生已年届九秩，犹体健貌伟，秦声朗朗，关问至微。吾匆匆执弟子礼，献清茶一杯，喜获墨宝。见其字若绵裹铁，线多筋韧，遂惜为金。后方知老先生乃于右任先生入室弟子，少受于恩常侍侧，研墨展纸，得其书法亲炙。于视其为子弟。于先生在台北晚年时，犹曾遗一长卷托冯国璘先生转交霍松林先生善存。

于右任老书法遍取各帖，得之魏碑，创标准草书，变二王风格，终获二十世纪书法硕果，成一体之书法巨人；松林先生，根汉隶章草，以唐楷立，参于体，成其老树缠藤，缠绵裹铁之体，虽非上上，亦为今世大家；有明君书清丽俊秀，澄明通禅，风格独具，得真传师承有序，此为其明道矣。且有明君书法脉传清晰，师道多益，更得家传，受益无比。

但云家传，多有私密。昔者晋人王羲之教子孙，传《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一文，有嘱云：“时年五十有三，恐风烛奄及，聊遗教于子孙耳，可藏之石室，吾传非其人也。”且留《笔势论十二章并序》曰：“告汝子敬，吾查汝书性过人，仍未闲规矩，父不亲教，自古有之，今述《笔势论》一篇，开汝之悟……今书《乐毅论》一本及《笔势论》一篇，贻尔藏之，勿播于外，缄之秘之，不可示知诸友。”王氏家教，私密极甚。虽书圣不免私心耳。

霍氏家族书教有无私密，吾尝询之于有明君，惟笑不语。其但云，家父教己，无他耳，只存帖便临，重点惟汉隶唐楷，不重魏碑，至于于体，唯展读而已。奈何，只能以意测之。噫嚱！观有明君书根露迹痕，在唐以上，无论魏晋。

昔于氏得二王，借魏碑出其体。松林先生，根隶草，取唐楷，斟酌于体，遂形成其学植深厚，虬行凤翥之风。观有明君书，虽略具其父书法神韵，而清丽俊秀，圆融通脱，又实异之。

然则有明君书，既别乎于体，又变于其父，出其新元，其因何在？吾试探寻而言之。

吾常思有明君书何以别其父，更出新意，如弘一之书而淡泊清丽，细绎或与其在东瀛讲学六年深有关系。东瀛书道，法殊意会，以道致道，另具别格。两国之书，本源同根，后则分野。有明君受聘于日本国立信州大学，教授文学，传己之道；多览和书，兼修书道。系统梳理，挹彼之长；由彼返此，尽得其意。讲学之余，听尺八，观伎舞；饮清酒，纵吟哦，轻狂快意。尝独游奈良有诗云：“赤吻青甍势欲翔，千年犹自扮唐妆。多情我本长安客，细雨微风看奈良。”又尝载酒优游山梨河口湖观赤富士倒影，击节而吟云：“万籁沉沉夜未阑，晨光早见耀峰巅。澄湖为汝开明镜，绛雪红云映碧天。”一录之于书，清隽绵丽，抑江山之助乎？亦得益于和书乎？余尝喜其书而做书交换，感其尚意焉。

书虽小道，内蕴大道之理。有明书道，大道至简，去其枝叶，去其势力，心迹仅留，若朗文而雅，儒自明理。若月在天，若清水出泉，静淡为其特色。夫崇道惟心气。其东瀛讲学后归国十余载，夙夜在书，译注大唐二帝《雁塔圣教之序》毕，研释斯书，明李唐义。会书友，展书艺；教后人，志自新。大道无门，苦心修志，夙夜少眠，既述且立矣。

吾敬有明学识，吾爱有明书法，吾更喜交有明本人。故称君，或称先生。

（作者王庆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研究员，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编辑：魏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