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北方,揭阳的冬天显得尤其灿烂而失真。12月的季节,尚能短袖出游,让我着实过了一把“走在南方”的瘾。
这还罢了。论起吃饭,端的喳喳一片。先是山西人嚷:服务员,拿一壶醋来。再是东北女子叫:服务员,拿点儿盐。陕西人也不甘示弱:女子,整点辣椒!在潮汕这个养生饮食文化厚重的地区,我们这些邂逅在一起的外地客却敦厚而本真地上演了一幕幕“属地化”的文士率真。
恰恰,不遮掩方显本性。
譬如姚逸仙哥,更是纯粹到干净豪放,恣意率真。茶至微醺,饭至七成,酒至半酣之际,姚哥发自内心的陕北民歌,就冒着酒气,顺着下巴,带着兰花花的妩媚,煽情地飘出来,叩打人的心肺,涤荡人的心肠,震动人的肝脏。唱罢了《兰花花》,自然还有《拉手手亲口口》《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等等一长串串……唱得脸热脖子粗,听得激动直想吼。本来我也想激动一下,撩骚一下《一对对鸳鸯水上漂》,终于,没有姚老哥的勇气和胆识,也就乖乖地坐着欣赏了。
食为天。天的尽头,有我们这一帮放荡不羁的文士相交,相欢,端得赞然。
吃着,歇着,走着看着。不知不觉,还是会勾起从前的旧光阴和慢时光。那才是最善良最本分最酣畅淋漓的岁月。
从本相来说,当北方寒风凛冽的当口,南方的揭阳却人间四月天。我们还是信马由缰着四处闲逛,东看看,西转转,把潮汕那些旧事和新闻,一起尽收眼底,一起了然于胸。可是,沉重却袭来了。站在那些捐资助学的花名册前,站在那些普通民众捐资修缮宗祠的名单前,站在李嘉诚为捐资重修广济桥一次性捐助720万的纪念碑前,我无数次都在暗叹,这些漂泊到潮汕的“游子”,这些从辽阔的中原旅居弹丸的人们,怎么会有如此的善念,去经营去保存去慰藉自己内心的良和善,去关怀去播撒去感念人世间的多和少,去叩问良知的深浅。他们趋之若鹜伸向捐款箱的手和摩肩接踵地走在工作间的脚,是如何克服不对等的研判,如何抠掉身形自惭的疤痕,高大起来的呢?
清晨六点,我走在菜市场。那些开着汽车、骑着摩托、蹬着自行车,交易各色食材的人,那些摆着小摊等候主顾的老汉老婆,那些扯着粤语吆喝买卖的贩子,那些正用一双老手往外倒腾咸菜的手,那些正扯着谎叶整理菜品的少男少女,捉襟见肘的小贩,衣着不整的摊主……辛苦了一天又一天。等歇息下来,他们慷慨激昂的手,就都又爽快着雀跃着伸向某一个募捐的箱子。
当然,还有衣冠楚楚者更甚,自不必说。老蔡说,我们潮汕人,就是这样,大家一起簇拥着一个氏族,站在南方,行走了几百年。
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我很有些落寞了。内地的我们,正彷徨着构思如何“天上掉馅饼”获取更多房子票子,如何更快“勾心斗角”爬上“台阶”的时候;内地的我们以及我们的家乡,正一日胜似一日地嚣张着,赶集似的逃离故土去奔向一个一个陌生的城镇居住的时候;内地的我的那些乡亲,正一波一波“阔绰”地拿了在南方卖苦打工积攒的“银洋”,扒了旧屋翻修新楼,蹩脚地显示有钱的时候;南方的这些“蛮夷”,这些从远古的秦朝,或者宋朝清朝就被分崩离析到天尽头的人们,却依旧坚守住古老的宅院,修旧如旧地保持了完善和本真;却依旧像模像样、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地站在宗庙或者祠堂,去缅怀先辈,去涤荡灵魂,去凝聚力量,去把一个宗亲一个氏族团结在一起。
我素来知道,自改革开放始,北方就启动了一批一批来南方“取经”的考察团,他们步履匆匆,行不染尘,走马灯一般,进去了一个一个的大工厂,走出了一栋一栋的大企业,他们惊叹着感慨着,嘴里的泡泡吐了几遍,口角的白沫飞溅了几回。他们都说,南方人太精明了,南方发展太快了!可是,藏在南方巷道深处的祠堂以及祠堂里的那些善良,那些规矩,那些不在江湖的宗义,那些遥远的仁义礼智信,考察团们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顾不上那些繁琐繁缛的东西了。
当然,还有潮剧、潮绣、潮菜、潮雕,乃至潮汕功夫茶,考察团们大约都是学不来、学不起,或者压根不愿意学的。因为,这些“海滨邹鲁”的东西,端得是非常讲究并需要足够耐性和时间去“经营”的,几百年的精髓,大约一时半会儿是学不去的吧?!
好在,我们都不是考察团的。因此,行程里就多了些良心上的叩问和节奏上的舒缓。脚步落在潮州、揭阳、梅州,扫去心底的黯淡,大抵装扮得更像一个潮汕人的模样起来。
细想起来,撩人还是姚逸仙老哥。
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