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夏,我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新疆石河子来到了小城宝鸡。或许因为自己工作的那家纺织厂正面临倒闭的现状让我有失业之忧,在火车上,我很少走动。白天,除了偶尔去打点水喝,我长时间坐着,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夜晚,我俯身趴在自己支在桌面的胳膊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所以,一踏上宝鸡的土地,我就有些蒙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傻站在站台上,好一会儿,才转头朝光亮最强的方向望过去。而此时,多彩的朝霞正围着一轮红彤彤的晨阳,缓缓从远处的屋顶上升起。我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激动,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有些骄傲的同时,我也产生了一种预感:这里将要成为我终生的栖息地。
直到来接站的姑姑走到我面前,我的意识依旧是恍惚的。我木偶般跟在姑姑身后,随着人流出了站,顺着站前那个标志性的大坡朝西走,去寻找将要乘坐的六路车。
站牌就立在一行树冠广阔叶密如云的法国梧桐树间。梧桐树手掌般的叶片,似乎刚刚捧过昨夜的雨,在晨曦中闪闪发亮。对面也是一排梧桐树,中间的柏油路宽宽展展,东西走向。几天后,我知道了紧临火车站的这条街叫经二路,也是宝鸡最繁华的商业区。
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容不得我有丝毫的驻足,两年的时间里,我走完了一个女孩成为一个母亲的必经之路。恋爱,结婚,生子,懵懵懂懂之中,我不知是因为爱上了这座城才爱上这城里的一个人,还是因为这城里的一个人才留在了这座城,总之,我在宝鸡开始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生活。
春夏秋冬,日子就像清姜河里的水,平平淡淡,却永不停歇地朝前走着。转眼,儿子已五岁。夏天,很多个傍晚,晚饭后,我总爱领着他到清姜河里玩耍。河水不大,很清澈,水流也很平缓,时常会有小鱼儿顺着水波细碎的纹路缓缓地游远了,儿子的目光也会跟过去很远。之后,他抬起头问:“妈妈,鱼儿有妈妈吗?它的妈妈在哪里?”“鱼儿有妈妈呀,它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我轻轻说着,却无法回答“很远”到底有多远。我想念自己远在家乡的母亲,我也爱这清清的河水。
不止这清清的河水,宝鸡让我更喜欢的是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在开放。春天的樱花桃花、夏天的兰花荷花、秋天的菊花桂花、冬天的腊梅水仙。马路边、小径旁、田畔上,随处都有可能种着几株。每到五月,野生的槐花满山遍野都是,路过的人只需伸一伸手,就能采摘到。记得母亲有一年来宝鸡,尝过一次我蒸的槐花麦饭,此后,每到四月底,她就总惦记着让我给她摘些槐花,烫过晒干寄回新疆。我便笑母亲:“大老远的,不寄,你自己到宝鸡吃来,宝鸡可不只有槐花呀,臊子面、擀面皮、肉夹馍、羊肉泡,来了随你怎么吃都行。”我就这样故意馋着远方的母亲。
宝鸡三面环山,整座小城舒舒服服地躺在山的怀中,如同婴儿般被母亲呵护。我住的清姜地区,离市区最繁华处有四公里的距离,离山就很近了,很多房屋就建在山的脚下,而山上有农家乐。周六周日不用起早,等太阳出来了也不怕,不急不慌,顺着山路上到山顶。山顶是另一番景色,几乎每户人家都敞开院门,迎接上山的客人。满满一锅的麦仁稀饭,随你喝几碗都行,热腾腾的水围城端上桌,酸酸辣辣地吃下肚,要多美有多美。下山时,还可以买些菜回家,那是庄户人家种多了无法消耗掉的真正的绿色产品。
后来,我渐渐知道,宝鸡古称陈仓,也被誉为“炎帝故里、青铜器之乡”,历史悠久,有2700余年的建城史。而中国青铜器博物馆,更是中国唯一的青铜器博物馆,它座落在石鼓山的半山腰上。每当有亲朋好友来宝鸡,我总是带他们来这里游玩。
宝鸡,就像某一天我突然受到神灵的昭示,在春风中埋进自己心田的一粒种子,我无法拒绝它的出现,更不能无视它的存在,一点点,一点点,我看着它发芽壮大。从陌生到相识,又从相识到熟知。而它,也用自己的努力回馈于我。二十六年来,我体会着对它关注的幸福,也享受着它的变化带给我的幸福。如今,我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宝鸡,你好!就像归乡的人,站在家乡面前,终于喊出在心里默念多年的问候。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