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相华
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我和友人漫步在龙池塘边,见这一汪秋水愈发清静明澈,宛如一位远离红尘的山乡女子,淡然超脱。清风徐来,波光潋滟,湫池露出迷人的小酒窝。向南仰望,便见黄绿相间的笔架山被层叠的群山衬托着,巍然屹立,直插云霄,白云不时摩挲它的脸颊。同行诸友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纷纷拿出相机、手机,将山水云天绘就的美妙画卷留存在图库里,也定格在心灵的底片上。
黄官,又名黄官岭、岭镇,坐落于南郑城区西南方向25公里处,是一个山区、丘陵和平川兼备的古镇。相传北宋年间,此地有一黄姓人在京城做官,黄官由此得名。镇里至今还有衙门口、上马石和下马石等遗址,据说是古时官员办公及上马、下马的地方。镇虽不大,但独具魅力,别有洞天。境内层峦叠嶂,河流纵横——龙池,就是颇具代表性的一处幽境。好山好水自然会生长发育丰饶的绿色植物,这里的人们念起了“山水经”:用灵巧的双手将其加工成生活用品、饮品及食品,黄官藤编、黄酒、盐菜、豆腐干等远近闻名,既丰腴了村人的钱袋子,也丰富了汉中的“非遗”宝库。
绮丽多姿的山水
我出生于龙池,这儿山多林密,溪流淙淙,山是青的,水是绿的,空气是清新的,就连吹出的风都是碧绿洁净的——无尽的绿色,分外养眼。我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长大,如果说人生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那么,这个偏安天汉西南一隅的小山村,就是我生命的源头。
我家对面有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山,正面呈塔形,陡峭的孤峰直插云霄;背面从中部开始就出现了重影般两山,它们相依相偎,亲密无间,直至顶端长出高矮不等的双峰,犹如连体兄弟一般,被人们称做双子山。山中植被茂密,蓬勃葳蕤,是竹木、藤条、野菜和药材的聚集地。山脚有泉溪汇集的无名河,清澈见底,鱼蛙成群,是村人的汲水地,亦是我们童年的乐园。站在高处鸟瞰,见山林沟壑不松不紧地搂着河流,任由清波雪涛在它怀里卖萌、撒欢;河水似脱缰野马,一路翻山越岭,高歌猛进,显露出粗犷、豪迈的本性。山啵逡粼枚⒍ㄊ且磺雌爻Φ牧登�
10岁那年春天,父亲去对面山上弄柴禾,让我作伴。我虽生长在山村,但从未进过深山老林。我们攀上山腰尚未及山顶,我就被崇山峻岭和众多植被所吸引:雄浑巍峨的大山,甩甩胳膊,就将峰峦分开,所到之处,树木交错,宛若巨蟒爬过草地留下的痕迹一样。浩瀚无垠的森林里,古木参天,绿竹修长,藤蔓滴翠,山花烂漫——它们率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再往上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随处可见的溶洞和清泉,让人的视觉和心灵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和震撼。穿行在多姿多彩的植物宝库里,父亲带我认识了许多植物:建房用的松树、刺楸,做藤椅用的青藤、木竹,食用的野菜和药用的草药……归时,我暗自庆幸,今天这一趟真没白来。
很长一段时间,龙池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与世隔绝之地:儿时,我的活动半径大多不超过5公里;因为少有人来,生态生灵得到较好保护。从童年到少年,龙池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龙池很净,植被和空气纯净得没有一点尘埃,净得分不清哪是溪流哪是碧天;龙池很美,美到不需要出门,站在窗边就能看到竞放的杜鹃花,和壮美的飞瀑;龙池很静,夜晚静得连小鸟哼的歌调,野果坠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11岁那年秋天,我一次离家出远门:老师带领我们班几个学生,去15公里外的庙坝中心小学参加作文竞赛活动。中心小学位于庙坝村,该村时为庙坝乡政府所在地。我们沿着陡峭的山道行走,攀大湾,翻盖草坪,下临口,好容易到了庙坝街,才发现这所学校坐落在一块平坦的坝子里,与我们村小所处的位置较为相似,这一下子缩小了我们初到异地的陌生感。放下行装,顾不上休息,我们就在当地几位同学的带领下来到校旁的水磨河玩。挽起裤腿跳入水中,便发现碧澄的河里鱼儿乱窜,除了我们常见的木叶鱼外,还有我们从未见过的洋鱼,个头要比木叶鱼大好多。有同学告诉我,此鱼少骨刺,肉细腻,特好吃。闻此,我恨不得立马抓上几条,以满足口腹之欲,可那鱼身子太滑溜了,最终扑了个寂寞。转眼,我发现了几处泉眼,有的藏在青黄相拥的石丛中,有的隐于苍翠欲滴的草丛里,如同羞羞答答的少女,慧眸含羞,灵波溢情,合着悦耳的鸟鸣,唱着轻快的曲子,从我身边袅袅而过。
抬头,见离河不远处有一座山岳拔地而起,奇峰耸立,甚是险峻,原来这就是当地人景仰的太红山。后来的作文竞赛,中心小学一同学以《雾中的太红山》为题写的作文,拔得头筹。我开始还有些不服,认为那位同学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利,夺魁或许存在水分。然读了那篇文章又听了老师的讲解,才意识到是自己格局小了:人家不仅写了太红山的形貌特征,还写了山被云雾笼罩时的奇妙变化及象征意义,可谓观察细致,下笔传神——获奖,乃实至名归。
别前,老师还带领我们参观了挡墙遗址。顺水磨河而行至陈家湾过河,便见一座突兀的山峦横亘在眼前,沿山道攀爬,但见植被繁茂,红叶遍布。老师告诉我们,此即陕西的西南关隘,顶部是陕川两地的分水岭,从界桩地行进约30公里,即可到达四川南江光雾山。蜀汉延熙初年,大将军姜维在此建了一道20多米长的石墙,为防御北魏军兵入川偷袭大本营成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们登上山巅,发现挡墙终是没能挡住岁月风雨的侵蚀,而变得面目全非了,但那些残垣断壁里依然有鲜活的光阴故事,每块砖石也都记录着历史的沧海桑田……上世纪30年代末,我国军民抗战进入最困难的时期,许多部队上了前线,削弱了后方治安力量,致使陕川边境匪盗猖獗,百姓苦不堪言。为防止两地贼匪流窜勾结,祸害乡里,人们在老挡墙边修建了一堵土木结构的墙体,人们叫它新挡墙。伫立在它身旁,见好几处墙体坍塌,隐约可辨昔日的雄姿。
12岁的那年夏日,我第一次去16公里外的黄官赶集。黄官是一个平川镇,所辖的岭镇村既是镇政府的驻地,亦是当时的黄官区公所所在地,镇内人口稠密,建有集市。龙池连接外部世界的除了一条坑洼不平的公路外,还有一条崎岖的山路。少数腰包鼓起来的村民购置了自行车、摩托车,我家没交通工具,外出基本靠走。那天一大早,哥哥便带着我出发了,我们沿着家门口那条无名河顺流而下,经白岩过塘口,越宝鼎至黄官,一路青山绿水相伴。白岩、塘口多浅山,快到黄官街时,还见到了浑厚的宝鼎山。这些山无论有名还是无名,全都绿意盎然,生机无限。田间地头,亦被绿植包裹得严严实实,稻秧葱郁的绿,与玉米丰盈的翠,交相辉映。漫山遍野,无地不泼绿,无处不点翠:远山黛绿,丘陵碧绿,平川翠绿。再看那水,我家门前的无名河一路西行,在白岩时注入白岩河,行至塘口时与云河来的水流相恋,形成了青龙河,青龙河复前行,在黄官桂花与喜神河交汇,成为濂水的上游。这些水流全都明澈见底,碧波荡漾,衍生为另一个绿色世界……我和哥哥逛完黄官街,还去了离街两公里,被长岭和潮水等村合围的红寺湖玩。青山绿水相映成趣的红寺湖,澄明灵秀,植被丰茂,不失为绝佳的观光之所。
这些好山好水还孕育了许多参天古树:龙池的银杏树,张家湾的油茶树,廖家沟的香樟树。它们雄浑苍劲,沧桑淳厚,让村庄更显古朴厚重。这三株树与协税的古柏合称南郑四大树王。
乡情浓郁的盐菜
自小,我就知道龙池虽山大沟深,但水草丰美。在那个“粮不够,瓜菜凑”的年代,山水孕育的原生野蔬解了许多人家的燃眉之急:荠荠菜、狗牙菜、折耳根、竹笋、椿芽、蕨苔等,就是大山馈赠的佳肴。待它们成熟时,大人们便去采挖;我们小孩子在牧牛放羊间隙,也会去采撷。采回的野菜留下一部分尝鲜,剩余的同自种的青菜、萝卜、洋芋、豆角等做成盐菜,亦称腌菜。在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会做盐菜,以备不时之需:青黄不接和寒天来临,密封于坛中的盐菜就是难得的菜品;小孩去外地上学,随身携带的盐菜成了人人喜食的美味。
那时,待字闺中的姑娘除了会做布鞋、鞋垫等针线活外,还须掌握一门看家本领——制作盐菜,此为考核姑娘能否成为合格新娘的重要指标。按照龙池的婚嫁习俗,婚礼那天,娘家人会将闺女平日里做的盐菜放进陪嫁给她的箱柜中,随人一起来到新郎家;婆家人会在新人婚后第二天的谢客宴上,取出盐菜当众展示新娘手艺。打开箱柜那一刻,常会吸引无数道新奇的目光,就像掀揭新娘的红盖头一样令人瞩目。宴会开始,先上其它菜品,盐菜是压轴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盐菜终于闪亮登场,此时最紧张的应该是新娘了,不亚于“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时的忐忑,只见她一边殷勤地向宾朋敬酒、散烟,一边不住地谦言:“手艺不好,多多指导;盐菜寡味,望乞恕罪。”人们围坐在一排长桌周围,兴高采烈地划拳饮酒,欢欣热闹的场景甚至超越了婚礼现场。对刚上桌的盐菜,大伙认真品尝着,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懂行者自然会点评几句,多有鼓励和期望之意,新娘听后赶忙致谢。这时,主持仪式的支客司(代主家支人待客的调度行令者)还不忘秀几句顺口溜,把宴会推向高潮:“新娘心灵手巧,做的盐菜香又好,公婆吃了不会老,叔舅吃了乐逍遥,姨姑吃了容颜娇,新郎吃后没烦恼,孩童吃后长得高,邻舍吃后心儿妙……这样的媳妇娶到了,甜蜜的日子无处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盐菜不仅缓解了爷辈父辈们生活的困窘,亦让年轻一代人有了对幸福的憧憬。
在龙池,除盐菜外,豆腐也是常见食品。栽种收割、逢年过节、置办喜事以及亲友来访,多数农家会磨豆腐,既招待客人,也犒劳自己。
做豆腐的原材料是黄豆,黄豆浑身是宝,许多村人喜欢种植。待它成熟后收割晾干,趁晴天打出豆粒,筛选入袋备用。磨成豆腐既可随时食用,又不失农家特色。儿时,我家磨豆腐的活几乎由母亲一人承担,哥姐偶尔搭手。母亲磨豆腐时,我常守在她身边,就像观看一部电影一样痴迷,只见她先把黄豆洗净放在清水中浸泡一晚,第二天见豆子“发福”了就开始磨。磨豆腐是个苦差事:沉重的石磨,用手推着一圈一圈地运转碾压黄豆,要是不会用力,推上10多分钟就会感到手掌发烧胳膊酸疼,可母亲经常要推好几个小时,这份坚毅着实让人感佩。见她双手布满厚厚的老茧,我不解,追问缘由,母亲说:“磨豆腐很恼火,讲究的是力度和速度,快了不出浆,慢了手遭殃,常常是手磨破皮了,长上,再磨破,再长上,手就成了现在这样。”我如梦初醒,吃豆腐真是不易啊!豆浆出磨时有浆有渣,须用纱布做的滤网滤掉粗渣才行。洁白稠腻的浆汁倒入水烧开了的锅中,沸腾后泼洒酸浆水把豆浆点清,一锅白花花的豆腐便出现在眼前。用捞什将一坨坨豆腐捞入铺有白布的漏筛里。裹严实了,盖上木盖,压上石板,直至挤干水分。这时,母亲通常先将边角的豆腐切下来,抓起一块递给我这个小馋猫,收起其余的;再将中间那一大块切小撒上盐及调料,放进竹笼挂在火垅上方,烘成豆腐干。20多天后,浑身金黄,饱含人间烟火味的豆腐干新鲜出笼,直接食用或炒着吃,都是上好食品。
长大后,我走出山村去外地打拼,吃过异域他乡的不少菜品,但还是觉得老家的盐菜、豆腐干最有味儿。不,准确地说,是母亲做的盐菜、豆腐干最合我的口味——那菜里,不但有母亲的手艺,还有母亲的深情。遗憾的是,随着父母、哥嫂迁入平川,加之母亲年事已高,我渐渐失去了这一口福。
2021年秋天,我邀几位朋友去龙池玩,到了午饭时间,住在池畔的堂姐夫谢庭武给我们做了一顿简餐:一盆白面,一钵椿芽盐菜炒腊肉丁,一钵素炒阳荷。看似简单,实则味美——当菜掺和在面中入口后,瞬间唤醒了大伙独特的味蕾记忆,发现这才是原汁原味的乡村饭,齐呼好吃。那天的面和菜,被我们横扫一空。女作家乔文丽还把这事儿写进了她的一篇文章里,真实再现了当时的情形。
时代的发展日新月异。伴随着撤区并乡建镇的号角,和庙坝并入黄官的步履,盐菜、豆腐干也走出了深山,来到了城镇——富裕起来的人们,不仅把它当作一种菜肴,亦将其视为一种文化元素;石磨、竹笼等设备也已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打浆机、烘干机等电器设备。在黄官街,制作盐菜、豆腐干,已成为当地的一大特色产业。2019年,黄官盐菜制作技艺,登上了市级“非遗”名录;今年4月,黄官浆水豆腐干制作技艺,亦被录入市级“非遗”名册。人们都说,山村飞出了金凤凰。如今,许多人习惯带上盐菜、豆腐干等特产馈赠亲友,也有人寄给在外漂泊的游子,以此消溶他们的乡愁。
久负盛名的藤编
一根藤条,携带深邃的历史与文化而来,在竹木塔建的家具构架上来回飞奔穿梭,流淌着洁净光鲜的朴实与诗意;一双巧手,用藤条作笔,以竹木为纸,百转千回地摩挲,编织着华美的诗韵,也编织着幸福光景。
夏末,我和友人走进位于汉中市南郑区黄官镇的陕西良顺匠心实业有限公司的生产车间时,20多名工匠正埋头制作藤椅等产品。只见藤条在他们指尖飞舞,编辫、串编、缠扣、盘结……独一无二的纹路缠绕出返璞归真之美,直到“留白”处也编上藤花时,一张灵巧精美的藤椅,就呈现在我们眼前。工匠们通过精湛的技艺让青藤与竹、木完美结合,变成一件件精美工艺品,将手工之美乃至生活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问道度娘,方知藤编工艺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三国时期,流传至今已逾千年,《三国志》中有关于“藤甲军”的记载,所谓“藤甲”即用藤条编织成战衣,有“渡江不沉,经水不湿,刀箭不入”等特点。不仅用于战争,也用于生活,边境道路逢江遇河不能泅渡时,人们就用藤条织成便桥,形如网槽,历久不朽。也许因为藤条在汉中的大量使用,古时这儿出现过“藤越”、“藤川”等地名,并有因“盛产藤条得名”的记载。2021年,汉中藤编技艺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遗”名录。
黄官生态资源厚重,青藤在这里俯仰皆是。其浓绿圆实的外形,白皙坚韧之内涵,手感滑润,弹性颇佳,是极好的编织材料。金秋时节,生长在山里的青藤和木竹就可使用了,村人相互邀约,进山挑选成材的木竹和细长的青藤悉数割下,送入当地的藤编厂家。过不了多久,这些材质就华丽转身为一件件精美家具或工艺品。
手工编织技艺在黄官源远流长,使其很早便成了闻名遐尔的“藤编之乡”。在光阴流转中,人们不断融合创新,除传统的椅、几、桌等家具外,还有沙发、书架、蓝筐等,绿色环保、精致典雅而不乏时代新意,恰似清丽质朴的黄官女子,上厅堂可见其雅,下厨房不觉其俗。
手作之美的背后,是藤编人对工艺的执着追求和坚守。水井村人陈良顺15岁就跟随父亲学习藤编技艺,从此与藤编结下不解之缘。20世纪90年代,随着家具的机械化生产和消费者观念的变化,藤编发展受挫,不少作坊歇业。然陈良顺没有放弃,凭着对藤编工艺的挚爱,他毅然决然地从父亲手里接过接力棒,开始了拯救传统工艺于危亡的艰难之旅。1995年,他承包了濒临倒闭的黄官藤编制品厂,以此为基础组建了新的作坊。陈良顺深知,想要把藤编传下去,就得让一个人的手艺变成一群人的事业。为此他组织10余名老艺人抓技改攻难关,那段时间他们食不甘味,夜不安寝,硬是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硬骨头”。同时,按照市场需求做文章,辗转云南、广东、四川等地寻求“金钥匙”。这一番神操作下来,让绵延的传统工艺,终于焕发出了新颜,如同春日的藤条一样生机盎然。2007年,他的作坊升级为公司,带动了周边镇村妇女、老人及残疾人等弱劳力的就业,从业人员近两千人,“小手艺”现已发展成了“大产业”。“当年好多人都放下手艺出门打工了,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藤编工艺就这样走向消亡。好在,我们没有让家乡的父老乡亲失望,将其带入了兴盛境地。”谈及初心使命,如今已是国家级非遗汉中藤编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的陈良顺欣慰地说。
同在水井村,亦师从父辈的“守艺人”还有一位,他就是今年66岁的徐德中。徐德中肢体残疾,妻子聋哑,但夫妻俩身残志坚,始终没有放弃对藤编工艺的探索。徐师傅经历了多次技改革新,每次都倾注了他的智慧和心血,还带徒授艺多人;妻子亦忙里忙外,不知疲倦地支持他。2014年,徐师傅和儿子徐厚明创建了藤编公司,父子俩深知残疾人生活不易,便决定给予切实可行的帮助:招聘他们进入公司工作——公司50多名员工中,残疾人近乎一半。除组织大规模的生产外,还带动周边70多户村民参与制作,既丰腴了当地农民的钱袋,也做大做强了藤编产业,徐家因此成了远近闻名的藤编世家。
老手艺激发出强劲的新动能后,陈良顺徐德中们依靠网络销售平台,让古老而摩登的藤编搭上时代列车,产品除在内地市场占有不少份额外,还远销美国、意大利、西班牙、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
看到黄官藤编形成产业集群,推动“指尖工艺”转化为乡村振兴力量,我们打心眼感到高兴。觉得眼前这一根根藤条,像一根根无限延展的银线,串起了乡村的一二三产业,也织密了老百姓的幸福网。
离开时,我突然记起,十多年前我曾在黄官买过两件藤编产品,一把躺椅和一个箱子。它们玲珑剔透,轻巧耐用:烦躁焦虑时,我就将生活的重负放入箱内;睏了累了时,我就躺在椅上伴着夏风虫鸣安然入梦。可惜后来搬家时损坏了,我为此郁闷了好长时间。
慰藉风尘的黄酒
7月下旬,我们应邀到黄官青龙河畔的陕西黄官酒业有限公司参观。一下车,便见院中的4株雪松和3棵柏树形似北斗七星一样环护着一口井。工作人员介绍说,这是“青龙井”,公司酿酒用的水就源自此井,可谓财富之源。这不,2022年政府还将这一遗址做为文物保护对象呢。转身,果见汉中市南郑区人民政府在井旁立有石碑,上书“文物保护单位——青龙古井遗址”。
水井,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在南郑,我见过不少水井,但少有被当做文物遗址保护起来的。可见眼前这口井贡献之大。
据黄官老辈人回忆,镇里的集镇人大多是明清年间“湖广填川”之后迁徙过来的。人口激增后,百姓四处寻水,有老翁在青龙桥边的道观发现了一口井,井水清亮、洁净,饮后觉得甘美、柔爽。久之,但见水源旺盛,冬温夏凉,有旱不枯,涝不溢的特点,很快成为周边百姓的汲水地。因井在青龙河畔,当地人称之为青龙井。后试用于酿酒,喜获成功。据考证,早在1368年,黄官人就开启了酿酒模式,且呈星火燎原之势,短短几年里,镇上的人家几乎都有作坊,从未间断过。所酿的酒,用于缓解劳作的疲乏或逢年过节时待客。
流年似水,光阴奔腾,转眼来了1986年春,酿酒人出身的李光明准备创办酒厂。自古好水酿好酒,龙井水到底适不适合酿酒?他心里终究没底。为此他背上青龙井水到北京去检验,数据显示这水出奇的好,竟与绍兴的鉴湖水相媲美,这让他喜出望外,回来后就注册了黄官酒厂。
当年冬天,酒厂将青龙水井深挖扩充,容量由原来的30立方提高50立方。次年又建了水塔,取水就更方便了:此后不管酿酒用水,还是员工生活用水,这口井总是慷慨给予,就像父母对子女的爱一样,从未吝啬过。最初,酒厂只生产黄酒,好水、好原料加上好工艺,自然会酿出好酒。厂长李光明记得,当年黄酒一上市,就备受欢迎。转眼到了1998年,酒厂改制为公司,酒的年产量就由最初的300吨提至600吨。2002年,公司开始生产米香型白酒,上市后同样受到人们的追捧。斗转星移,寒来暑往,30多年过去,这口井成了黄官这方土地的福音,亦是酿酒人喜怒哀乐的见证者。
我结识黄关黄酒,缘于我的外公,那时我年少,对酒没什么概念,只知外公爱喝酒,可酒量却不太好,遇到烈性酒饮之辄醉,加之年老体弱,家人都担心他的身体。一天,住在武营的小姨回龙池娘家便给他带了几瓶黄酒。恰巧那天我在外公家玩,饭前小姨取出一瓶让外公品尝,说这酒是黄官酒厂产的,柔和不烧喉。只见那酒橙黄色,通体透明,倒在杯中,顿时酒香四溢。外公试着喝了一口,连称好酒,接着便不管不顾地豪饮起来。小姨劝他少喝点,说这酒看似柔弱,实则有些后劲。可外公却没当一回事,说要喝就喝个够。还真应验了小姨的话,一个多小时后,外公便醉倒在桌上。舅舅、舅母素来不端杯子,在小姨的劝说下,也试着喝了两小杯,都说味道不错。看他们喝得香,刚满15岁的我眼馋起来,小姨破例给我倒了一小杯,我喝后感到香且甜,回味悠长,比我喝过的刺梨香槟要好许多——起码,它不叮舌头。
不几年,黄关黄酒就在我的老家扎了根。隆冬季节,人们喝它驱寒;走亲访友,它是高档礼品。
我第一次真正喝黄关黄酒是在1999年冬天,那时我已在南郑城区落户。一个飘雪的周末,我本打算回老家看望父母,不料冰雪封山交通不畅,只得打道返回。正郁闷时,一位黄官藉的刘姓同学邀我去喝酒,到目的地一看,除几个熟悉的黄官老乡外,还有几张生面孔,经人介绍,才知他们是在广州工作的黄官老乡。刘同学对大伙说,冬季喝黄酒好处多,我们今天就喝家乡的黄酒。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响应,那几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朋友说,他们早就馋这个了。没多久,凉菜、热菜就陆续上了桌,接着,两大壶滚烫的黄关黄酒也从火炉上取了下来。这情景,有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韵味。每人面前倒了一塑料杯,顿时,房间雾气缭绕,酒香氤氲。起初,因酒太烫,大家只是斯文小酌,几杯下肚,都觉喝得不够痛快,有朋友弄来一大桶常温的兑着喝,不烫不冷后,开启了打关的序幕。酒量大的主动出击,为活跃气氛,直接“三档”起步;酒量小者被迫应招,但也不会扫了他人的兴致。我对刚认识的几位朋友说,黄官人喝黄酒,飞黄腾达呢,你们多喝点啊。气氛渐入佳境,一时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激情澎湃,气贯长虹。我们从下午5点多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3点多, 中途店家几次要打烊,都被我们劝退了。真是乡愁似酒,入喉绵长,还没到终场,我那几位新友就败下阵来,与其说他们为浓郁的乡愁所陶醉,还不如说他们释放了心灵的重负。我那天最大的收获是,见识并体味了喝酒五部曲的行进节奏:轻言细语,甜言蜜语,豪言壮语,狂言乱语,不言不语——那场酒,终生难忘。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我已步入中年,喝酒虽没了往日的豪情,但对黄酒却情有独钟。寒季闲暇,总会邀上同乡、好友,去烤吧点几个小菜,要一壶黄酒,嘱店家放上姜片、葱段和枸杞煨烫,慢酌闲聊,既纾解了挥之不去的乡愁,也慰藉了人生旅途的风尘。去年冬天,堂弟彬邀约我们去品绍兴黄酒,我拿了两瓶谢村黄酒前往,不期同学朱长林带了黄官酒业新出的几款黄酒——妥妥的一个黄酒宴啊。席间,我仔细品味了三地的黄酒,对比了一下,觉得还是黄关黄酒醇香、味浓,或许,这是因为我生长在那儿,爱屋及乌使然吧!
2006年,父母迁出龙池,落户于离黄官酒业公司不远的黄官街。此时的庙坝乡已不复存在,整建制并入了黄官镇。我回去看望二老时,偶尔也去公司周边转悠,但从未真正走进它。直到今年夏天,我和朋友去那儿,才对黄关黄酒的工艺流程、运营状况及企业文化有了粗浅的了解。在行政大楼前,“汉人老家,汉礼黄酒”8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工作人员对我们说,这8个字是公司立身理念、文化根脉的集中体现。随后,他带我们去参观了生产车间和成品酒窖。黄关黄酒采用人酿30天,天酿270天的天人共酿理念,历经九道工艺锤炼,才有了其独特品质和口感。2022年,其古法酿酒技艺跻身于省级“非遗”名录。所酿的酒,窖藏时间越久,色越深液越稠,味道亦愈加醇厚香浓——这与人一样,经过岁月的洗礼与沉淀,也会变得更深沉,更有魅力。来到品酒室,品酒师让我们品尝不同风味的黄酒,在浸满酒香的时光里,我突然顿悟:一滴酒就是一册史书,一缕香就有一个故事。著名作家王蓬先生在《黄关酒赋》中语:“色如琥珀,泡沫晶亮。沁人肺腑,入口芳香。”我深以为然。
从酒业公司出来,我想起了龙池塘边那户姓瞿的人家,大叔、大妈都已是耄耋之年的人了,这让生活在平川子女很不放心,要接他俩下山,可两位老人在此住惯了,说什么都不去。他们不仅留恋这方山水,对酒也是痴心不改,尤其对黄酒钟爱有加。一年夏天我陪朋友去龙池玩,顺道去看望大叔。大叔栖身于“半山半水半杉林,半俗半雅半红尘”之境,到他家时,见他和老伴正坐在家门口那张有些破旧的藤椅上,有滋有味地喝着黄酒,佐酒的是折耳根盐菜和鲜豆角炒腊肉——大有临池仙的风采。我羡慕极了,觉得这才是神仙日子啊。我和友人当即弄了几句打油诗:白云生处一翁家,依山傍水远繁华。不为俗事羁素心,静酌时光慢煮茶。
写给黄官的心语
2022年8月,同学李含华邀请我们去他老家云河玩。云河因水上生云彩而得名,原是一个乡的建制,撤并后划归黄官。虽隶属黄官,但我从未去过。
我们驱车来到云河,才知这里虽偏远,但仍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雨后初霁,摩天岭、营盘山等写意着“雨洗青山翠,云腾雾相随”的绝妙;漾家河、竹坝河描绘着“举头观云舞,俯身拾翠绿”之意境。顿觉心旷神怡……
至云河之行,我已涉足大半个黄官。纵观其地貌轮廓,我明白了:山峦起伏,水流纵横,山水交融是黄官最为明显的地域特征。
一度时期,由于少数村民生态保护意识淡薄,黄官出现了“垃圾河”“臭水塘”现象,被污染的部分河塘浑浊乌黑,没了游鱼,连小草也不愿生长,就如同一支咏叹调,只留下伤感的叹息。当地政府及时发现了这一问题,他们以刮骨疗毒的决绝和胆略,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整治,取得了明显成效。再回黄官,青龙河、龙池塘重新变得明澈,人们随时可以来一趟“有氧运动”。走在河边,近看鱼儿穿梭,远望白鹭翩飞,“山也青,水也清,人在林荫道上行,白云处处生”,是而今黄官生态的生动写照。我小时玩耍的山冈、游泳的河流、捉鱼的池塘,大都成了旅游景点。
6月上旬,我应邀去黄官中学参加文化进校园活动。在解读了南郑绚丽的地域文化和黄官多姿的“非遗”财富后,我对同学们说,我是黄官人,我一直以黄官为荣,常提醒自己不可辜负了黄官这方灵山秀水的养育!希望你们珍惜大好光阴,勤奋学习,若干年后,黄官因你们而骄傲!话音刚落,掌声雷动。
上周末,好友慧心和赵汉清去黄官鑫豪藤编公司,我欣然作陪。我们从南郑城区出发时邂逅了友人余光荣,于是邀他一同前往。驱车至桂花村与红寺湖交叉的路口时,见几位村姑在路边售卖野磨菇。一框框金黄鲜嫩、清香馥郁的九月香格外引人注目。我们近前,抢也似的将一大框吸收了天地日月精华的原生精灵瓜分了……来到藤编公司,汉清想将自己用了好几年的一把旋转椅换成固定椅。这把椅子看上去略显陈旧,店家能否给换,他心里也没底。谁知女老板在确定是自家售出的椅子后,二话没说就给换了一把崭新的。汉清问补钱不,女老板一摆手,风轻云淡地说:“算了,不用。”慧心将自己在另一家公司购买,不小心弄坏的一把凳子取出,抱着试试的心态问女老板可否帮忙给修一下。在女老板的示意下,工作人员接过凳子看了看说:“可以修,您稍等。”很快,凳子就被修好了——同样没收费。见这家公司待人如此厚道豪爽,作为回报,慧心和光荣各买了一张躺椅。
归途中,光荣感慨地说:“黄官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有滕编,还有黄酒、盐菜和豆腐干等特产。”慧心说:“还有何家沟的有机大米、火地沟的水蜜桃呢!”这时汉清问我:”你们黄官为啥出了这么多好东西?”我沉思片刻后说道:“黄官有山,跌宕起伏,乔木众多,绿野遍地;亦不缺水,泉眼涌动,溪流潺潺,河塘密布——是一个山地兼容、植被繁茂的水乡湿地,亦是汉中颇具特色的地域之一,物产丰富是必然的。”“你说得对,但不全面,还有一点,这里的人们淳朴宽厚,智慧勤劳且善于创造,才有了今日黄官之精彩。一句话,山娇水美人攒劲!”慧心补充道。见他说得有道理,大伙纷纷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青山依旧,水流清丽,山水相连,植被葱笼——就像一首山水诗,写就了黄官之美。往昔,黄官人在将绿水青山化为金山银山的征程中,做了鲜活的实践与探索,可谓有花有果;明朝,多彩黄官在发展的高地冲刺时,定会依托山水草木之灵秀,不断扩充奋进的动力,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黄官,生我养我的地方,无论我在哪儿,离它是近是远,我都深爱着它。衷心祝福它未来更美好。
本文作者:戴相华,陕西省作协会员,汉中市南郑区作协书记、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延河》“文学陕军”《南北作家》《陕西日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网络,多篇被《人民日报》“人民号”、《新华网》“中字号”和“学习强国”转载,出版有散文集《且行且悟》。现居陕西汉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