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玉恒
近一个月的雨隔断了夏秋的过渡,天放晴的时候,这里已然是深秋了。
秦巴山区是南水北调的水源涵养地,良好的植被和丰富的水系,加上昼夜的温差,使得这里有近乎半天的云雾遮盖,太阳要在正午上下才出来。而太阳一旦挣脱出来,会很快驱散云雾,目之所及的一切就都亮堂起来了。天蓝得澄净,一碧如洗;汉江汛期刚过,江水饱满亮黄,浅处的鹅卵石历历可见;城市的全貌一览无余,山环抱着,水依偎着,澄明而且安静;一群鸽子从老城一处院子的檐角飞起,细心的话,能数得清有几只白鸽,几只灰鸽。
朋友说,这好天气适合转转的,要不然今年的秋天就过去了。于是,我们轻车简从,选定北山茨沟为目的地,去赶赶秦岭南麓秋天的尾巴。
年过五十的时候学会了驾车,很为自己自豪,不然哪有这说走就走的出行。沿途的山不再青翠欲滴,随着越往山里走,山的颜色越是斑斓,从青黄相间,到红黄相衬,再到满山红遍,正是欣赏红叶的好时光呢。秦岭是我国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植被丰富,这一二十年的封山育林恢复了山林的葱郁,常绿的松柏和落叶的栎桦榉漫山遍野。到这个时候,气温下降,耐寒的松柏保持着深绿,这些阔叶乔木和灌木,被抽去了叶绿素,慢慢变黄变红,倒显出比青绿更美的娇艳来。从山下到山顶,像有一支画笔在涂抹:山下又浓黑的绿,山腰扎着红黄的带子,山顶一片绯红,在秋阳的照射下,每一片林,每一棵树,甚至是每一片叶子,都透着亮;几家农舍白墙黑瓦,点缀在这彩色当中,增加了山色的灵气。这些,很适合用水彩表现,才能绘出每一种颜色的过渡和透亮来。
当地政府利用这绝好的资源办起了“红叶节”,到处都是“游红叶溪谷 品茨沟豆腐”的宣传口号,还规划了几条上好的路线。我们选择了往瓦铺的方向,据说这是旧时候的盐道,那些贩夫走卒就是沿着这条山道,从安康到省城一趟往返半个多月,挣着生活,也踏出一条关中与陕南的生命线。所以,沿途能够看到一些维系商道的一些影子,听到一些流传下来的故事,尤其是和一些老人攀谈起来,那眉宇间的自豪让人感慨,一个时代人有一个时代人的骄傲,可不能瞧不起这些失去风华的老人们,他们和满山的秋色一起,丰实着你对秋天的理解——可不都是一种时光的沉淀嘛,只不过一种是累月,一种是经年。
驱车前往一个有着一二十户人家的山头,这里还在“收秋”。玉米已经从地里收回来了,地里只留下干焦的秸秆,准备粉碎了翻地的时候压在土里做肥料;剥了粒的玉米晾晒在房前的场坝上,也不驱赶从树上飞下来的鸟雀,好像欢迎他们来做客;每家每户的房檐下,一定挂着一排排没有剥粒的玉米,金黄耀眼,我的理解是一种炫耀:我们家粮食柜满仓实,丰收了!黄豆还没有完全成熟,房前屋后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子青黄,有的还有些发焦,豆荚粒粒饱满,看样子收成会很不错。偶尔会看到兔子和山鸡,赶在庄户人收割前来饱食几顿,不怎么避人,似乎被庄户人惯成了家畜家禽。说是这里每家都会制作豆腐,原料就是当地的,原汁原味的手工制作,怪不得会大张旗鼓的宣传。一户人家在雇人收甜高粱,就是做杆杆酒的原料。整面坡都是两三米高的甜杆,收回来去叶刮皮,用粉碎机粉碎,装在缸里压上酒曲发酵,密封时间够了再上屉蒸馏,就会烤出当地人称为“土茅台”的杆杆酒,味甜酒绵,极易入口。我都在想象:入冬了,在火楼炉旁煨一壶杆杆酒,炒上豆腐、腊肉、野菌几个小菜,约几个老友“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咂摸这不一样的秋的滋味。
“今年的红叶赶不上去年的红啊,是不到时候吗?”
“不是,今年雨水多,太阳没晒透,叶子的颜色不那么鲜亮,可庄稼可得彩了,粒粒饱满,就杆杆酒都要比去年多收两三百斤呢。”
说话的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看见我们上来,热情地招呼,以为我们要在他们的农家菜馆吃饭,抱歉地说今天请了工人收秋,招待不了外面的客人了。他们家是难得一见的土房子,可里里外外装修下来,干净整洁,比城里的酒馆自多了一份清雅。一个女孩坐在堂屋后半截用竹编隔起的“吧台”看书,清丽安静,见人进来赶忙起身。攀谈下来,说她大学刚毕业,在准备考教编呢。城里的房子闹,老家空气好,清净,能安心,还能帮家里干点零碎活,刚入秋就过来了。
女孩家的门前有一棵硕大的柿子树,树干要两人围抱,树冠有三四十个平方,枝丫间密密匝匝挂满了红透了的柿子,就是这家农家乐的招牌,朴素而喜庆。柿树下面砌起了石桌石凳,我们坐下来休憩。女孩端来了一壶茶,腼腆的样子像极了青涩的自己。几个都已过了知命之年的人围坐在一起,呷一口茶,聊几句闲,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体味着这一域秋的丰实、明艳和澄净,我的心里,突生出一种淡淡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