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回老家送走了慈祥的老父亲，当我返回宝鸡时，再没有昔日的告别，再也没有殷殷的叮嘱。离开家的那一刻，我习惯性地望了望父亲的卧室门口，可那里再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心里特别难过，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父亲可以送我千千万万次，而我却只能送别父亲一次，而这一次的送别，竟阴阳相隔而成了永远的诀别。
父亲第一次为我送行，是在35年前我当兵离开故乡的时候。父亲送我到火车站台，当我背着背包登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已是热泪盈眶。为了不让我看出伤感，他强忍着眼泪，伴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响起，火车徐徐开动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父亲迅速转过身去。我敢断定，父亲一定是哭了，一定是很伤心。那一年，我19岁，还不能体味到父亲送儿千里出征的心境，还不能醒察渐入老境的父亲对儿子的深深依恋和牵挂。
从部队转业后，我留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工作，陪伴父亲的日子越来越少，但父亲总是最牵挂和最喜欢我这个远在他乡的游子。每次听说我回去，父亲会在前一夜兴奋得睡不好觉，我在家的每一刻，父亲都是开心的，我说要离开家时，父亲的心情变得低落，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开始几年，在临走前，我给父亲做思想工作，后来他给我说，别说了，我早都习惯了。
每次探亲离开家的时候，父亲都会和我隆重地道别。10年前，父亲会送我走到小区大门口和我道别，会认真地对我说，一定注意身体，酒要少喝，好好工作。然后挥手送我上车。近五年父亲的腿走路缓慢，下楼梯有些困难，他便在窗台目送我走，他把头伸出窗户，和我道再见，目送我走出小区。我快走出院子了，身后还会传来父亲的声音：“孩子，注意身体，少喝酒，干好工作。”
近两年父亲腿越来越不方便，下不了楼，他就在卧室门口送我，虽然不愿意我离开，但表现得很从容，临走时，父亲还是那几句话：“注意身体，少喝酒，把工作干好。”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懂得父亲这几句平常话的分量。
记得八年前的一个秋天，我陪朋友回山西旅游，路过回到家里，答应陪父亲两天，那天晚上，我和父亲睡一个床上，他和我聊到凌晨3点。父亲特别兴奋，没有一丝睡意，我都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还在说着过去的故事，一会讲他在学校以及他和学生的往事，一会讲村里的人还有发生的事情，一会询问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第二天，由于其他原因，没有来得及通知父亲提前离开了老家，那天晚上父亲发现我没有回家，他真生气了，说我说话不算数，骗他。后来我给父亲道歉，并解释了情况，父亲才原谅了我。这一次离开家时，父亲没有送我。
前年，父亲已是89岁，我休探亲假，在家多住了些日子，父亲便让我赶紧走，他说：“你已经陪爸一个多星期了，回去好好工作，工作要紧，要把工作做好，我身体很好，不用担心。”辛勤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把工作看得命根子一样重要。父亲1931年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1950年参加工作，从山区扫盲支教起，父亲便开启了他漫长的教学生涯。40年的岁月里，父亲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一直辗转于山区学校，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从未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始终如一坚守在最艰苦的地方、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特别是在山西平遥横坡小学，一呆就是17年。父亲把自己的热血青春献给了那个贫穷而落后的山村，因病倒在岗位上，不得不离开他挚爱的教育战线。如今这个村已经成为“中国最美乡村”。
今年国庆假期，我回去看望父亲，他精神面貌非常好，我心里既开心也踏实，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是在卧室门口送我，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怎么都不会相信二十天后和父亲竟是永别。
又要离开家了，回身望着家的那扇窗，已没有了父亲的那熟悉的身影，也看不见他那不舍的挥手。我多么希望我是父亲从这扇窗户里放飞的风筝，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拽在父亲的手里。少了父爱的牵绊，我的身体和灵魂都空落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