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寂寞之道” ——《墨舞青春书法篆刻作品集》序

　　王光伟　　篆书中堂 《苏东坡赏心十六乐事》（苏轼） 180cm×49cm×3

　　王光伟 篆刻 《不畏浮云遮望眼》 10cm×10cm

　　伍绍金 行书小品 立轴《世说新语·王子猷雪夜访戴》 22cm×45cm

伍绍金 行草横幅 《临〈孔侍中贴〉〈忧悬帖〉〈游目帖〉》（王羲之） 12cm×24cm×6

　　张洪荣 小楷小品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35cm×50cm

　　张洪荣 行书四条屏 《东坡题跋四则》（苏轼） 18cm×95cm×4

　　吴贤 草书条幅 《节临〈诸上座帖〉》（黄庭坚） 178cm×96cm

　　吴贤 草书条幅 《唐诗两首》 178cm×96cm

　　罗成江 草书小品 《和秦太虚梅花诗》（苏轼） 28cm×70cm

　　罗成江 楷书对联 《龙吟马跃联》 138cm×22cm×2

　　应嘱为安顺乡友的书印集作序，除去个人结集，多人合集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二〇〇四年出版的《黔中墨韵》，搜罗明清至当代乡人及外籍人士的有关作品，上及历代岩画、摩崖书、碑刻、匾额，精华荟萃，蔚为大观，一编在手，如见先贤列坐，十分亲切。第二次是二〇一四年出版的《安顺书法家作品系列丛书》，编为个人专集十卷和《安顺青年书法家十四人卷》一卷。我在总序中说：“专集十人皆相熟之友，夙知其各有所擅，自成风貌；而观本集，艺事皆趋于成熟，令我欣羡。”列举了邓克贤行书、郭堂贵隶书和行草、卓春林草书、王慧明小行书、杨朝贵草书、滕代刚小行书、罗成江小行书等件，以及董绍伟和孙毅的篆刻。对《安顺青年书法家十四人卷》，则谓：“观之眼亮心动，喜吾乡书道之生生不息，可期青出于蓝。虽难免功力未至、力不从心之不足，然眼界之开拓，趣味之避俗，个性之追求，已鲜明可见。”提及其中王培云隶书、李露颖小行书、伍绍金草书、倪志国楷书、周学江章草书、吴贤草书、张洪荣小行书、王林草书、郑稷行草、危峰草书、王阳小楷、钱凯行草、郑立草书等。 
　　眼前这本《墨舞青春书法篆刻作品集》收王光伟、伍绍金、张洪荣、吴贤、罗成江五位青年书家的作品，容量较大，更能显示各自的风貌和功力。翻读数次，还是这样的感想：“观之眼亮心动，喜吾乡书道之生生不息，可期青出于蓝。眼界之开拓，趣味之避俗，个性之追求，已鲜明可见”；但“功力未至、力不从心”的状态大为改观，已经层楼更上。其中，王光伟君于金文用功甚笃，所作笔力沉雄、结体朴茂，“书似、灯如”和“水流、岳耸”二联磅礴厚重，耐人玩味。多字作品更费功夫，相形较逊。尤其《兰亭集序》章法安排与金文审美相左。金文与甲骨是中国书法之滥觞，殷周金文拓片的审美魅力，最在于一种天真朴茂之美，这种美感来自字形和布白的参差灵动，宛如星空之错落而整体，气象万千。所以金文书法的形式，以少字、对联最宜；作多字作品，宜有行无排。用楷书作品整齐呆板的直行横格来写金文作品，便觉扦格凿枘。一件书法作品，具备了线条质量和单字结体的基础，章法布局就成为成功的重要因素，这就像人有了高颜值还要善于着装才行。光伟如对金文拓片的整饬而又自由的布局多加揣摩细究，多字金文作品必将层楼更上。光伟篆刻亦气度不凡，记得《安顺青年书法家十四人卷》里有一方白文印黄宾虹画语，沉着痛快，我很喜欢。这一次所选五方金文印也很有气魄。朱文小篆“终始如一”印则觉线条和布白都较呆滞，欠缺气韵。伍绍金君长于行草，行近苏米，草近山谷。集中草书陶渊明诗、李白诗，行书《世说新语》《诗品序》等都是佳作。尤其“世说”横幅有萧散韵味，与书写内容相协调，耐人寻味。章法上草书较好，有的行书作品（如《陋室铭》、团扇）行气较散。张洪荣君在小楷上下过功夫，《沧浪亭记》《兰亭集序》都很精到。临帖本领很突出，临苏、米、完白都神形毕肖，《古人题画》小品简直连纸色行气都酷似大令了。吴贤君于书法涵泳很深，诸体皆有可观；集中佳作时见。《临怀素自叙》《临诸上座帖》、楷书“摩天、拔地”联等俱极见功力。《清平乐》以黄体书黄词，巧思妙趣。《偃师学书记》横幅出所学诸家于己手，遂成佳品。罗成江君行草秀逸近王宠、祝枝山（小行书）风韵。集中《王僧虔·书赋》、草书杜甫诗，尤其是《八指头陀诗》斗方，都很耐看。欧楷《龙吟马跃联》也见功力。可惜一些手卷、册页作品因字缩得太小，老眼无法观赏。 
　　中国书法在各个历史阶段的命运跌宕起伏。东晋见赏于贵族文人；盛唐因帝王喜好而俨然众艺之冠冕；北宋亦然，与绘画分庭抗礼；明代因困蹇天才（如徐渭等人）而趋个性化的巅峰；清代书法向学术倾斜；“五四”以后接受西方艺术观念，否认书法为一门独立艺术。直至一九七三年前后，因中日邦交需要筹办书展之机缘，出现席卷全国的“书法热”，其势如雨后之春笋。后来又加上商业运作的推波助澜，一路发展到今天这般规模空前、路数百出、水平参差不齐的热闹局面。撇开那些花拳绣腿、哗众取宠和“行为艺术”的玩艺不论，就严肃的书法艺术而言，我认为四十年来的全国书法状况，经过了几个阶段：重获生机、从零开始；谨守正统、取径单一；眼界打开，穷搜博取；兼收并蓄、异彩纷呈。贯穿其间的主导，就是书家主体意识的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中断数十年的传统重新接续，并且持续向广度和深度发展。四十年间大致可分为四茬人，后来居上，一代强于一代。取径越来越多元，功夫越来越扎实，基本功越来越扎实。参赛者比评委写得好、学生比先生写得好成为常态。古老的书法艺术，出现千年未有的新生机。虽然因存在急于求成、追名逐利的浮躁心态，而出现种种怪象，但时间会淘汰应当淘汰的，留下值得留下的，“吹尽浮沙始见金”。其实自有书法以来，时间一直在为我们做着这项吹沙见金的工作；用历史的观点看问题，无须杞忧和悲观。这个观点经常浮现于我的脑际，顺便在此说说，也还不算离题。 
　　本集五位书家，属于我所排列的第四茬，在钻研传统、勤奋临池、勤思熟虑、追求完美诸方面，与前几茬相比都有新的深度和高度。但浏览书稿，我感觉也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主要是思考一下取径互似的问题。集子里草书多攻山谷、行书多近苏米，导致面目相近的感觉比较明显；特别几位又同属一个小地域。个性化是艺术生命之所在，最不可忽视。艺无一体，美有万殊，学古人要脱去形迹，与时人要力避雷同。其次是不断补充和丰富文化素养，这方面几位都已做得相当不错，但这是永无止境的，要取“永在途中”的态度。东坡反复强调：“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度人金针而非大言欺人。书法是一门与文化（尤其文学）最密不可分的艺术，观看一幅字，笔墨技法下面有多少文化蕴涵是一望而知的；缺乏文化底蕴的作品最多刹那间怡悦眼目，禁不起推敲。第三，当下书法环境正饱受异己因素的严重侵蚀。贵州处于边缘地区，受灾较轻，然而我们仍要警惕，对种种诱惑和陷阱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超脱的态度，坚守艺术的规律和操守。书法艺术说到底是纯粹的个人行为，靠的是耐得寂寞、乐在其中。首先是独自享受临池过程中的极大乐趣，其次才是苦心孤诣地创造一点留得下来的东西。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说，创造之欢乐才是真正的欢乐，有创造力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我信仰这个观点，愿与书友文友们共享共勉。能够从事创造性的精神劳动，就是我们莫大的幸运，那些身外之物不值一顾。 
　  （二○一九年五月三十一日草于适斋，六月二日改定） 

　　戴明贤：男，汉族，一九三五年出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编审职称。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主席、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人大书画院名誉主席等。从事文学、书法、戏剧、影视创作。有《一个人的安顺》《郑珍诗传》《戴明贤集》《自适其适·戴明贤书法集》《夜郎新传》《水寨龙珠》《魔侠堂吉诃德》等数十种作品出版、拍摄、获奖和上演。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