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沟（119）

文/李巨怀

　　秦伯瀛投诚后，解放军的十八兵团在拓石火车站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兵团总部还派出火车专列，把秦伯瀛的全体官兵接到宝鸡，市上的党政军领导还在火车站亲自迎接。他可是为了表示诚意，牵着马一路步行走到田家坡车站，又一路大汗淋漓爬了十里山路上了田家坡塬，离县城十里了，他却连共产党迎接他的影子都没有瞧见。这一路上，姜财儿一干人多次劝他骑上马走一程，他都没有跨上杨啸天送给他的四蹄生风的东洋马，只是在上田家坡塬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拉住东洋马的尾巴走了几百米。他心里清楚，共产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一路上的一举一动。在他双脚打满血泡、步履踉跄不堪的时候，才终于走到了县城南城门口，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县长书记夹道相迎，他只瞅见龙中县第一任公安局局长李虎带着几个人形同路人探路般向他招了招手。
　　“王保长，欢迎你前来投降登记，我代表雷县长在这里迎接你。”
　　李虎几个人一脸肃穆，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虎的这几句话，惊得他半死，看来他的投诚之举共产党并不是很买账，在他眼里大义凛然的投诚之举竟然不被看作起义，更不是被视为投诚，而是迫不得已来率队投降悔过登记的。晚了，一切都晚了，没有任何正面意义的悔过登记之举，还指望什么县长书记呢？在龙中县公安局大院，看着堆积如山的被卸了枪栓的各种枪械，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来晚了，看来全县持他这种投机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在布告刚刚发布的当天，全县最大地主武装的他，没有率众投降，没有起到表率作用，这个时候前来悔过登记，不是迫于强大的形势压迫，又是什么缘由呢？一想到这里，一向举重若轻的王保长，在县公安局院里懊恼地跺起脚来。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这六七十号人在登记完毕后，县公安局还给他们管了一顿不冷不热的烩面，漂着几点油花、几片菜叶，盛满面片的老碗等他排着队捧到手里时，由不了自己，两行热泪止不住房檐水似的淌了下来。这种简单粗糙的面食，连他家长工的饭食都不如啊。多半天的工夫，他就从天堂坠落到万丈深渊，在家一个人吃饭都前呼后拥六碟子八大碗的他，一下子沦落到了和长工一样随便端碗饭站着圪蹴着将就的地步，无限感喟之情能不陡然而生吗？平日里紧跟着他像跟屁虫似的姜财儿几个人今天不知怎么了，根本不顾当家人的感受，一听说排队吃饭就自顾自地蜂拥向前排队去了，把他撂下足足有几十名，饭一打到手，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径直双手端来，而是目不斜视地端着饭碗猫着腰避瘟神般躲开了。看着四周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他还能发怒吗？进了这个院子谁不想撇清自己，以免陷入是非之地呢？吃毕饭，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这一行人并没有被立即释放，而是以统一整编学习为名被关了起来。侥幸的是，他并没有被关入他曾经三进宫的县大牢，而是和他的队伍一起被带到了城东的山西会馆。
　　山西会馆是山西商人在龙中县联谊交友、推杯换盏、煮酒论英雄的会所，是晋商席卷华夏的标志性建筑。重农轻商的王茂德只去过两次，就这两次，还是山西商会在会馆举办迎春纳庆堂会，实在抹不开面子去的。县城的文庙、炎帝庙、城隍庙、木牌楼、山西会馆是龙中县巧夺天工的五大古建筑，许多山村庄稼汉一生都没有逛完过，尤以山西会馆为甚，对一般平头百姓而言，那可是与县衙门槛一般高的闲人免进的禁地，但在交游甚广的王茂德眼里，却是不屑一顾的。想当初，他可是坐着金丝绒马车，前呼后拥，被龙中县山西商会会长一行人抱拳拱手喜笑颜开迎进会馆大门的，看着说话办事特熨帖的伙计，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特别舒畅，有一种群贤毕至、唯我独尊的优越感。今天的他随着解放军战士重新踏入这久违的故地，不免产生几分龙困浅滩、凤凰落架的无奈和悲哀。在他眼里整编学习是幌子，实为看守与软禁，一种阶下囚的感觉陡然而生。
　　（未完待续）

编辑：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