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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定和他的水彩画室

来源:凤凰艺术 作者:邵大箴 王劼音 时间:2018-08-08

水彩大家哈定

哈定先生是我国当代水彩大家。他一生奉献给水彩艺术,锲而不舍地研究其表现语言的特色及奥妙,探索其创造规律,在实践和理论上做出了杰出的成绩。

哈定的艺术道路是坎坷的,不平坦的。他1923年出生于上海,青年时期因抗日战争家庭经济拮据无法求学深造。在画家张充仁先生的提携与帮助下,免费随其学画,并当助教。抗战胜利后,为了谋生,这位回族青年不得不出入舞厅、咖啡馆为美国军人画速写,并画油画肖像在各大照相馆陈列出售,同时接受顾客订件。不过,他是有心人,在谋生的过程中,他练习了素描,掌握了水彩与油画技巧,成为沪上有名画家,并为以后的艺术创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7年,哈定与张充仁

哈定是以喜悦与兴奋的心情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50年代初,他开办了“哈定画室”,以短期培训班的方式为国家培养了不少当时急需的业余美术人才,在上海颇有影响。在此期间,他先在上海交通大学兼课,后又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他把自己学习和教课的心得与体会写成《怎样画人像》和《怎样画铅笔画》这两本传授绘画基础的书,在当时深受许多初学美术的青年们的欢迎。这时,他学习有关现实主义的文艺理论,思考水彩画如何反映现实题材,关注现实生活的课题。在专业上,他自修人体解剖,提高描绘人物的造型能力。他力图突破传统水彩画的表现范畴,在静物、风景、肖像之外,尝试多人物群像构图的创作,以破除人们视水彩仅仅是“轻音乐”不是“交响乐”,不能表现重大题材的偏见。60年代上半期他完成了不少主题性油画作品,也创作了描写现实生活的水彩画,如《放鸭》、《新年听新书》、《看年画》、《途中》等作品。他画的一些水彩风采小品,如《浦江晨曦》、《中央商场》、《赣江炊烟》、《残雪》等,在水彩技巧上有新的尝试。哈定的主题性作品和小品,都是在深入生活的基础上创作的,表现的是自己的生活感受,读来使人感到真实、亲切。

1964年,哈定一家在余庆路前合影

哈定在十年“文革”期间饱受失业之苦,他不得不停止自己心爱的艺术事业。灾难与困境也使他得到磨练,使他对社会、对人生、对艺术有许多新的思考和领悟。“文革”结束后,他劫后逢生,受聘为上海画院专职画师,长期被压抑的创作热情,从内心迸发出来,诉诸于画笔。他从英国水彩画风变革的过程中获得许多启发,开始探寻拓展水彩,语言新路。他暗下决心,在坚持水彩写实风格的基础上,吸取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写意观念与技巧,在融合中充分发挥水彩明快流畅的特色。在这个过程中,他更深切地感受到造型艺术中技巧和形式美的重要性。他的追求目标是将形式之美结合在具象表现中发挥,创造艺术美的境界。当然,哈定是崇尚艺术本质的,他希望艺术有助于社会和人生,他对形式主义不感兴趣。不过这时,他稍稍修正了对水彩表现重大题材的看法,认识到水彩画可以描绘重大题材,但重大题材绘画的美学品格并非一定高于静物、风景。艺术的社会教育作用应该寄名予审美作用之中。而且,这两者是统一的,不是对立的。好的静物、风景同时有很高的审美价值。这样,哈定在对“为人生而艺术”和“为艺术而艺术”的认识上,有了新的突破,找到了它们之间的辨证统一关系。这在他的作品《满江秋色》、《金色的池塘》、《海浪》、《天目晨林》、《塞外风光》中明显地表现出来。而一系列表现少数民族人物风情的作品,如《母亲心中的花朵》、《帕米尔高原上的花朵》、《勤劳的藏族姑娘》、《这里阳光灿烂》等,则是他将水彩画写生小品发展到大型水彩创作的成功尝试,是他在不失水彩原有传统明快流畅特色的基础上,探索水彩兼有油画丰富的色彩感和凝重的表现力的新成果。

哈定,《这里阳光灿烂》,水彩,85X64cm,1984年

从80年代中期开始,哈定的人生理想与艺术追求又有了新的变化。从青年时期就对探索宇宙人生奥秘感兴趣并对各种宗教经典热心研读、有所心得的他,在参观了大同石窟、敦煌莫高窟、新疆千佛洞和应邀赴西藏讲学之后,为佛教艺术的出色创造,为历代无名作者无私的奉献精神所感动,驱使他深入研究作品中的佛法内容及佛教的精髓。他作为虔诚的佛门在家居士,以弘一法师为楷模,发扬“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的“无私”、“无我”的精神对待世间万物,对待艺术创作。他领悟到“任何美好的自然景物,无不体现出宇宙人生的真谛,都是智慧的光芒,值得描绘和歌颂”。由此,他的作品更趋向表现纯洁的自然与人生的真善美。他在洛杉矶以碧海白沙和烂漫天真的儿童为题材的海边系列,如《玩冲浪的孩子》、《与鸽同乐》、《向往》等水彩作品,就体现了他新的精神境界。

1984年,哈定在西藏写生

哈定早在40年代末、50年代初就驰名于画坛。几十年来,他的艺术作风虽有所变化,但一以贯之的是他艺术中体现的仁爱精神。对自然、对人的爱,是他生活与艺术创作的动力。他一生遭到过许多痛苦与磨难,但他默默地把它们化解为爱,化解为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向往与追求。作为艺术家,他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捕捉美的能力,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很高的悟性。在后期的艺术实践与体悟中,他磨练与创造出独特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的基本特征可以概括为:在写实中结合写意的表现,语言的典雅与精致,技巧的纯练与娴熟。他能驾轻就熟地把握客观对象的特征,而又善于艺术概括,在写实的描绘中融合传统水墨的写意性,使自己的水彩画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他善于控制水的干湿与自由流动来表现色调浓淡与透明度。运用纸和颜料的掩映渗融作用,创造出明丽、透明、滋润、淋漓等艺术效果。哈定有很强的构思与构图能力,他牢牢地掌握在对比与和谐的多样统一关系中创造美的法则,为人们奉献出优美动人、有充足精神内涵的艺术品。他的一幅幅不同题材、不同手法的画,为诗、为音乐,深深地感染着人们的心灵,使人们陶冶在真善美的境界之中。他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就得益于丰富的人生阅历,长期的生活积累,认真的思考与体悟和多方面的文化艺术修养,还有勤奋的劳动和虚静的心境。这使我们感佩与尊敬,也使我们颇受教育与启迪。

哈定的艺术不会因时间的消逝而丧失其价值与意义,它是现代中国艺术的一笔财富。

1980年在上海船厂收集素材

哈定,《船厂》,水彩,42.5X61cm,1982年

“哈定画室”教学回忆

上海油画雕塑院近年来有计划地对上海老一辈艺术家的学术成就进行梳理。2015年举办了名为“这里阳光灿烂——哈定文献展”,全面地展示了哈定先生的艺术人生。

我的老师哈定先生对海派艺术所作出的历史功绩体现在多个方面,而创办哈定画室,则是其重要的一面。

北京、广州等其他大城市大约也有画室,但外人不甚了解,似乎上海的私人画室数量较多且更活跃一些。

哈定画室办学时间较长,影响也大些,和上海其他私人画室一起构成了上海美术的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哈定,《和平饭店》,水彩,40X50cm,1981年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被称为“十里洋场”,是中国最早进入现代化的城市,在美术界掀起了盛行一时的“洋画运动”,早期油画家都和上海脱不了干系。那时的上海“洋画”几乎和欧洲的艺术潮流同步。

但解放后,从政治、经济直到文化全面仿效苏联。艺术界为“苏派艺术”完全统摄和占领,中国美术和西方美术史的联系被切断,欧式洋画遭到批判,无以为继。在美术学院中自然也完全实施苏式教学,照本复制苏式的教学体制和大纲。

在这汹涌的苏式大潮之下,美院之外,“在野”的私人画室却奇迹般地维持着欧式洋画传统,培养出一大批非主流的,当时不可能被社会承认的美术人才。后来,这些人中一部分被吸纳进入出版社等美术机构,一部分人考入美术院校,也有一部分人却“潜伏”下来,继续在“地下”研究西方艺术。这些人在改革开放后显现出他们的艺术才华,成为海派美术中的重要一翼。

1979年,哈定(右一)与张充仁(居中)、肖峰(左一)一起在浙江采风

1950年我九岁时,即被父亲送到经张充仁先生所推荐的哈定先生那里去学画。那时哈先生住在老大沽路的一个新式石库门建筑内,较为宽敞、亮堂。当时似乎尚未开办画室。我是哈定画室最早也是最小的学员。

我在哈先生处的学习从临摹开始。他有一套从法国进口的图画范本。大约八开大,每一本都很薄,方便学生照着临摹,内容由浅入深,开始是各种线条的排列,由细到粗,由浅到深的平行线,网状线,这些线条组成一个个小方块,我一开始就练习临摹这些方块。后来才开始临摹静物、风景、人物等。

这套书很强调画面线条的优美,不仅要求正确地描绘对象,还要以唯美的线条来表达之,线条不仅是表达对象的手段,而有其独立的审美价值。哈定先生的速写就是这种风格,和后来我接触到的苏派速写不同。这里讲的线又不同于中国画中的线,有点类似于欧洲铜版画,有丢勒、荷尔拜因的味道。

哈先生也要求我课外多画速写和临摹。于是家里的瓶瓶罐罐、台灯、风扇及各式人物都成为我速写的对象,也临摹了许多当时流行的苏联画报上的插图和照片。

哈定画室正式开张后,多数学生直接进入静物、石膏像及人物的现场写生。

画室里的素描和色彩教学和学院里的苏式教学完全不同。

苏式素描是削尖铅笔(有时甚至用3H)在纸上作十分深入的刻划,带有研究的性质。一张作业要画几十个课时,对象的质感和空间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连石膏像上一个小小的拼缝也不会放过,描绘得像真的一样。而画室素描却以短期为主,喜用木炭,画完要用自制定影液喷。画室素描带有表现性,强调作者的情绪释放及画面的气韵生动。

苏式色彩作业用色不透明,可以加白粉,喜欢反复叠加,力求塑造出油画般的厚重感。而画室里则流行轻描淡写,逸笔草草的水彩,或铅笔淡彩。于是美术学院里,特别是附中阶段的色彩教学一直是以不透明的水粉画为主。而水彩画则是“在野派”的拿手好戏。

1972年,哈定在黄浦江边写生

画室的一套教学方法全然都是欧化的。画室里自然也就流行听西方音乐,看西方画册,形成一个独特的西方艺术小气候。画室里的学员大部分是所谓的“社会青年”,往往“家庭成分”都不太好。画室奇妙地成为这“一小撮人”研究欧洲艺术的一方乐土。上海的私人画室,其实是欧洲艺术在上海的一块“飞地”。当然,这样的局面是不可能持久的。到“文革”时,画室便遭灭顶之灾,彻底消亡。

先是在中华艺术宫,继而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举办的哈定先生的画展,重新提起哈定画室的话题。

哈定,《世界屋脊》,油画,89X132cm,1984

私人画室是上海美术史上一个不可遗漏的特殊章节,然而往往被以往出版过的一些有关上海文化和上海美术的研究著作所忽略。或许是受主流价值观的影响而漠视“在野”的私人画室。

上海究竟有多少私人画室,其办学的地点、时间及规模,培养了多少学生,其中有多少人成材,有关这些具体的情况都有待于有志之人去发掘、整理、研究。

我认为对上海画室的研究刻不容缓。可借着为哈定先生举办文献展及编辑“哈定艺术文献”的契机启动对上海画室的研究。

1981年广西龙腾山村


编辑:职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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