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高楼万丈平地起》是一曲中国传统农耕文明的田园诗,是乡贤文化的咏叹调,是对传统的追忆和怀旧。
电影的人物很少,人物关系很简单,剧情的预设平铺直叙,波澜不惊。主要人物只有三个:白振东、白振东的女儿白静、长工石娃。白静看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石娃,其父白振东开始不同意,但最后在白静和石娃的争取下,同时也在各种事件交织作用下,白振东同意了二人的婚姻。
白振东至少应该是一位地主小员外,有地,有些佃户,有些长工。不过他既仁且智,隆礼重法,立志希贤,“乡人翕然以为贤”,可以说是一位乡贤。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位宝贝女儿。女儿白静识文断字,白振东想盖一所学校,让女儿教书。“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这是传统中国得以传家的耕读之风,也是一位员外乡绅必需的标配动作。传统的乡绅生活方式就是“西塾课儿孙,东皋艺黍稷”,元代陶宗仪田头辍耕,摘叶书记的耕读传统,就是为乡绅乡贤树立的楷模。
石娃一身好力气,干活踏实,抬石板、垦田,包括知恩图报的价值观都获得了白振东的肯定和欢喜,然而,当他获知女儿喜欢上石娃时,马上所有的好感和欢喜都归零了。并非石娃不好,而是石娃与白静门不当,户不对。一个长工要成了白家女婿,白振东觉得很丢脸,没面子。这个面子是什么?影片里从来没说,但凡事都是用面子来衡量。石娃因救白静被巨石板压伤了,白振东说万一孩子从此残废了,我白振东养他一辈子,这是面子上的事。住了两天后石娃身体恢复了,要离开白家,白振东却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说你是为救我女儿负伤了,才养两天就这么走了,乡亲们会说我,我面子上过不去!后来即便是石娃参军当了兵,白振东也认为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同样不能做白家女婿,只要石娃答应远走高飞不再理睬白静,白振东甚至答应减租减息。最后在全村的议员选举中落败输给了石娃,让白振东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太没面子了!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白振东最后接受石娃作为白家的女婿并非由于爱女白静的坚贞爱情,同样也是因为面子。最后石娃竞选议员时,竟获票数第一,这在白振东没有面子的同时,又深感安慰:这位准女婿获最多票数,当选议员。石娃既然当选了议员,社会地位与他一样,白振东不仅不再以石娃感到没面子,而是恰恰相反,深深为白家有这样的女婿而自豪,而感到倍儿有面子!
中国传统农村是秦汉两千年以来所形成的自治的、宗族化的、血缘社群的、伦理化的、乡绅作为组织核心及中介纽带的一个小共同体形态。在封建社会里,所谓“自古皇权不下县”,那么这种小共同体维系完全靠乡绅的管理,所谓“县下唯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秦晖语)。这种乡绅的伦理自治在很多方面就表现为白振东的“面子”。乡绅德高望重者,是为乡贤。“德高”意味着处事公平公正,“望重”则在村民中有号召力,所以在白振东心目中,“面子”的维护甚至就是生命的意义。
在没有宗教文化的中国传统社会里,面子在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农耕文化中,实质上就是一种精神强制和道德标准,也是凝聚族群的行为指南。
其实关于乡贤文化的艺术表达,我们更为熟悉的是“山药蛋”派作家赵树理。他出生于乡土世界,熟悉农村生活,对于农耕文化的剖析鞭辟入里,从学术层面可以被认为是“乡贤”文化的研究者。他的小说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地方“乡贤”在“公私观念(化私存公)”“忠孝精神”“仁义道德”等方面的价值取向的肯定。乡贤文学一直是我们文艺创作中的主要对象。
尽管乡贤文化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但直到今天仍有着现实意义。只要有乡村这一级社会单位,就会有乡亲和乡情,有乡情就会有乡贤。2015年中央1号文件《关于加大改革创新力度加快农业现代化建设的若干意见》中就指出:“创新乡贤文化,弘扬善行义举,以乡情乡愁为纽带吸引和凝聚各方人士支持家乡建设,传承乡村文明。”诚所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尽管构成整个影片的每个故事都有着传奇色彩,诸如推墙砸锅、群汉抬石、推石救美、碧血桃花、夜垦荒地、力战草寇、群雄打铁等,但山野乡村注定是孤寂的,历史是古老悠远的,叙事基调是舒缓的,行云流水的镜头消解了传奇的突兀,弥合了单体故事的链接。我之所以在前面形容这部电影是田园诗或咏叹调,主要还基于电影中大量陕北音乐的改编与运用,既保留传统元素又不失现代韵味。而且音乐每每配以鲁本斯油画般的以冷暗色调为主的大光圈画面,声音反而衬托了山乡的空旷和静谧,整个影片中根本没提及历史二字,但依然能看到秦时明月汉时关,明确地感到万丈高楼般的历史重量,也许这正是影片命名的用心之处。
编辑: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