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历史题材文学作品大率胜在“史实为体,文学为用”。作为一种比较典型的文史不分家的体裁,历史题材作品的主要历史线索、大的历史事件、重要历史人物必须恪守尊重历史真实的原则,做到“有史可查,有案可稽”,以确保作品具有历史认知价值。当下,在消费主义语境下,历史小说也在被消费,“戏说”的多“正说”的少。戏说虽然可以获得商业的成功,可以博读者和观众的眼球,但缺少历史认知价值,甚至会造成对历史的错误认知。自然,历史题材创作若只重历史考据,又会失去灵动飞扬的想象,很难达到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统一。
王海平的历史题材小说新著《永乐盛典》作为一部“正说”的中国故事,坚待了唯物史观视域下的“诗史互证”。这里的“诗”即文学,“史”即历史。值得一提的是,从选材上看,近年来颇为繁荣的历史题材多在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康乾之间,《永乐盛典》取精用弘,选取明朝初期永乐皇帝朱棣为主人公展开的一个封建朝代上升期的叙事,属于题材的新的开掘,也让读者以文学的形式重新感知了那段历史。 作为一名北京作家,选择书写明成祖朱棣更是一种情怀,一种担当。朱棣在历史上最无人可追的功绩便是600年前将北京这个军事重镇变为明朝帝都,他留给后人的故宫、天坛、十三陵等如今均成为世界瑰宝。正是因为朱棣奠定的基础,才使得此后绵延近300年的清朝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选择定都北京。书中再现的朱棣亲率大军五征漠北,平定西南、东北,奠定国家版图疆域,疏通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大动脉,派郑和七次下西洋,联通中外贸易,修成《水乐大典》这座中华文明史上的金字塔。文治武功,使他无愧千古一帝。长期以来永乐大帝在历史上基本是被肯定的,但在文学上却没有出色的反映。《永乐盛典》克服从“历史的本体”转向“历史的叙述”的困难。在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统一上达到了新的高度。历史本身并不具有文本化的可操作性。恰恰相反,由于历史的动荡不羁,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历史标本的制作。如何挽留住历史记忆,通过“文本化”抵达历史的企求,历来是历史题材作家需要面对和攻克的难题。摆到读者面前的《永乐盛典》,正是作家对历史题材创作难题攻坚克难,自由畅翔在历史真实和历史想像之间,为读者提供一件崭新的“历史标本”。说这部书是历史题材创作的一次进阶也许并不过分。 毫无疑问,艺术创造首要的任务是塑造人物,艺术假定性的最高形式也是人物。历史由人的活动构成。个体生命是联通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节点,同时,历史的书写也是人来叙述的,所以说,历史、历史言说和历史文学的写作共同的契合点是个人的存在特别是个人的生命体验和感受。三者保持高度的默契和统一,把生命体验和感受融入历史,是扣响历史追问历史书写大门的金钥匙。《永乐盛典》中的永乐皇帝朱棣,是一个高度典型化的具有复杂性格的艺术形象。他从小在朱元璋众多儿子中处于非“嫡出”的地位,被歧视和排挤。然而他却是众兄弟中最超凡绝伦的一位。他的出场描写:“朱棣身着香牛皮的坎肩,皮条扎在腰上。领口和袖上用粗革层层镶边,铜泡钉镶嵌在上面,后心有个圆月般的铜镜,镜上有龙凤狮虎四雄图案。竹篾包腿,足蹬拴铜环的鞋靴。”军中统帅的他,正与属下士兵中的摔跤能手比武。直到书的结尾处,靖难之战后七年,已贵为皇上的他再次披甲出征,丝竹之音,轻软吴语对他没有多大吸引力,号角嘹亮、战马嘶鸣才是他的所爱。最后一次北征,以64岁高龄驾崩在军中大帐中,是一个英雄落日的结局。他能征善战,善于带兵。书中有一个细节是他视察长城守军时看到受冻的一名战士已五年没有回家看望老母妻儿,立马特许这名士兵回家探望,并赐予路费银两。他是一个志存高远的藩王,朱元璋的继位者建文帝懦弱,朱棣发动“靖难之战”从北京南下夺取了皇位。上位后他以霹雳手段解决朝廷里的官僚的矛盾,派系的斗争,创造性地建立内阁办公制度:“内阁制度实行伊始,夜色笼罩下的文渊阁,灯火通明。谢缙、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胡俨七人与朱棣同坐一堂,个个精力充沛毫无倦意”一派革故鼎新的局面。他派郑和下西洋,整修大运河,繁荣了运河经济圈,亲白审定并定名的《永乐大典》,由于其客观性的立场,比之后来的《四库全书》在类书的历史上有着更高的地位。尤其立排众议迁都北京——能够做成这么多功在千秋事的不仅在明朝皇帝中,在中国封建社会几百个皇帝中也无人可追。也因此,他的后代最终将他的庙号改为“成祖”,成为明朝皇帝中唯一和开国皇帝朱元璋“太祖”并列称“祖”的一位。 《永乐盛典》写朱棣除了表现他治国理政的雄才大略,没有回避他作为封建帝王在宫斗中血腥的一面。他用流血手段夺取帝位,重用锦衣卫制造冤假错案,对敢于顶撞他的功臣方孝孺“诛十族”等。但《永乐盛典》可贵在于不是用道德化的观念来评价历史和历史人物。为使形象更加立体丰满,《永乐盛典》写朱棣不乏情见乎词之笔。如对待奶娘,如和妻妹徐妙锦,二人相知相爱却最后没有如愿成为他的妃子,妙锦出家、病逝,朱棣抱着她的骨灰盒后痛不欲生,几番梦里与妙锦相会,帝王的感情生活表现得真挚动人,不仅使朱棣的形象更加立体鲜活,也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 历史小说的至高境界可用这样三句话来概括:“以文运史,以人统事,以今述古”。《永乐盛典》在“以文运史”“以人统事”方面的创新和突破是显而易见的。在“以今述古”上,同样秉持了对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尊重。一部历史小说如果仅仅关照历史,可能还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演义和读物,而读物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永乐盛典》中朱棣的文治武功显然对现实形成着强烈的辐射:一是浓笔重彩书写朱棣始终警惕外来势力的入侵,终其一生为维护国家版图完整而战;二是他眼界开阔,以非凡魄力派郑和下西洋,推动对外交流,造就了古代中国的海上传奇,扩大了帝国影响,使明初的帝国威名扬天下;三是重视民生。他下令开放商贸,使原本荒凉贫穷的军都北平成为经济繁荣的帝都北京。《永乐盛典》以纪年的宏大叙事,错彩镂金地演绎的永乐历史,堪称一部黄钟大吕、气象非凡的“盛典”。国家版图完整、多民族共处、以及居安思危的社会共识——《永乐盛典》在面向历史,努力为中华文化书写新篇章的同时,作品的这些现实关照也使历史走进了“当下”。
范咏戈,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为中国作协影视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担任多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及“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及国家广电总局“星光奖”“飞天奖”评委。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