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一泉正在为复刻完成的唐代名碑《颜勤礼碑》制作拓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碑以史而贵,文以石而存。
我是景一泉,生于石刻之乡陕西富平。这里的青石,自古便是刻碑的上佳之材。从秦汉碑碣到唐宋铭文,富平石刻见证了中华文明的绵延不息,2014年,富平石刻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
作为该项目的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深耕古碑复制36年来,我常觉得手掌抚过的每块石头都带着温度,那既是历代匠人掌心的余温,更是文明本身不熄的热度。
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的父亲。他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富平县美原镇,将所学融入石刻,既以此谋生,亦以此为志。儿时的我,总围着父亲的工作台打转,看他在石料上画鸟描兽,便跟着摹刻把玩,不知不觉间,对石刻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上学时,我还意外接到了人生第一单活儿——刻一块景区标识牌。完工后,父亲笑着说甲方很满意,奖励了我10元钱,在当年这可是实打实的“巨款”。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块石牌其实藏着不少瑕疵,是父亲悄悄连夜修改补救,才让我顺利拿到了这份“奖励”。父亲的这份用心,既保护了我的自尊心,更悄悄攒下了我对石刻的热爱与敬畏。
那时的我,虽怀揣着音乐梦想,曾报考西安音乐学院,但心底对石刻的情结从未淡去。未能如愿走进音乐殿堂后,我反而静下心,正式踏上了石刻的传承之路。
1991年,我进入西安碑林博物馆,正式从事古碑复制工作。在此,我得到石羊、马骥、罗坤学等书法金石名家的亲授。记得有一次,跟随石羊老师复制唐代《颜氏家庙碑》。此碑乃颜真卿楷书巅峰,老师对字体、笔意的要求严苛至极。正是这种锤炼,让我再次深切领悟到何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工匠准则。这把无形的标尺,成为我职业生涯不可动摇的准绳。
在碑林的22年里,我潜心钻研,将古碑复制总结为选青、錾磨、敷墨、烫蜡、油素、描红、上石、镌刻、修改九道核心工序,并摸索出“连点成线”以传神、“单刀外翻”以增韵的独到刀法。印象很深的一次,是2010年为合阳县文旅局复刻《曹全碑》。完工后,时任西安碑林博物馆党委书记的强跃特意召集业内专家评审。诸位老师将我的作品与原碑逐字比对、精细考量,最终综合评定还原度高达97%以上。
随着技艺被逐渐认可,我开始收到来自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的邀请,先后为上海、山东、湖北等文博机构,以及日本、韩国、泰国等地复刻了包括《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玄秘塔碑》《九成宫醴泉铭》等国宝级名碑,也为家乡渭南复刻了《西岳华山庙碑》《仓颉庙碑》和《广武将军碑》等多通历史名碑。时任西安碑林博物馆馆长的赵力光也曾评价我为“省上的刻碑高手”,并肯定我在碑林博物馆为文物保护与研究事业作出的贡献。
为了让这门技艺被更多人了解与珍视,我坚持通过各种方式分享它的价值:走进陕西广播电视台讲解富平石刻的千年故事,在图书馆举办石刻与传拓技艺讲座,希望这门古老手艺走入更多人的视野。同时,我也始终乐于与有志于此的人交流切磋,倾囊相授,并将多年心得传递给真正愿意沉浸其中的人。
经我指导的年轻人中,有人以此为业创办了石刻厂,凭着实打实的技艺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也有人专攻刻字,沉心静气、精雕细琢,不仅在行业里渐渐积累声誉,更在积极申报成为县级非遗传承人。
今年3月,富平石刻走进了县职业教育中心的课堂。当孩子们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光亮时,我仿佛看到了富平石刻更远的未来。
以石为纸,以刀代笔。我深知,我的使命不仅是让这千年技艺在新时代焕发生机,更是让刻刀传承的匠心、文明流淌的血脉,顺着石刻的纹路永续流传。(渭南日报记者 贾维采访整理)
编辑:佑怡 责编:小航 终审: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