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厚圃
我父亲爱收藏奇石。那些石头奇形怪状，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佳作。赏石主要是欣赏石头的材质、造型、色彩以及花纹等。奇石种类繁多，其中也包括没经雕琢的玉的原石。其实，奇石也是允许稍作加工的，只要不改变其整体结构和形态就好，否则平时展示在我们面前的，就不是清爽干净的太湖山子或灵璧山子，而是“石农”们刚从水里山上采挖出来、含污纳垢的粗糙石块。“石农”很辛苦，种瓜往往未必得瓜，因而一旦寻得精品，出价自然高得离谱。外界流传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句话，不是没有根据的。我父亲收藏的目标并非玉石，不过也随缘，偶然遇到合“心水”又价格公道的，也会收进来。我少时随他上山下河，辗转各地石市，对奇石略知一二，而对于玉器却一窍不通。
参加工作后，我有幸认识了一位朋友。他一边上班一边玩翡翠，一到长假就往云南跑。翡翠产自缅甸，明朝时被马帮带入我国。他几乎将所有积蓄都拿来买毛料原石，把家里床底下堆得满满的。那时，罗湖水贝玉石批发市场已初具规模，外围涌现出不少玉器加工作坊，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揭阳工”。在潮汕平原中部的揭阳市，有座村庄叫阳美村，玉石加工工艺非常了得，素有“天下玉，揭阳工”之美誉。一有空，他就拿着玉料去找人家帮忙加工。为了容易脱手，他将毛料化整为零，再把切割好的玉片雕琢成观音像之类的玉牌吊坠。他托人在商场试售，没想到销路不错，后来就干脆辞了职，一门心思去干这一行。正是得益于这位朋友的传授，我才知道种、水、色、工决定了一件翡翠玉器的价值和价格。种水指翡翠晶体颗粒大小与透明度，是衡量玉石品质的重要标准。治玉的工艺自不必说，至于颜色，绿要满，越妖艳越贵重。每次见面，他总会掏出一些玉器供我观摩，教我如何区分玻璃种、冰种、糯种和豆种。他还送我一块拳头大的毛料，上面开了个小窗口，行内叫“开门子”，见得到里边的绿。
除了翡翠，和田玉也颇受现代人的欢迎。“温润如玉”中的“玉”，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它指的就是和田玉一类的软玉。和田玉以体如凝脂、质厚油润而著称，和田玉的最高级别是羊脂白玉。十多年前，我们两口子到新疆旅行，想买点和田玉回去，又知道玉石市场的水很深，没有熟人指点根本就不敢下手。于是，我们求助在乌鲁木齐经商的老同学张春雨。老同学把我们领到一家国营玉石商店。这下我们放心了。我们给父亲买了一个羊脂白玉手把件，看上去又油又白，精光内蕴，玉工还巧妙地将玉上的糖色雕刻成搭在蟾蜍身上的钱串子，这种“俏色”雕法使白玉更显古朴，也更具大自然韵味。我们又给母亲买了一只碧玉手镯，给女儿买了个吊坠，上面刻着一只胖脚丫和一只蜘蛛，寓意“知足常乐”。我母亲嫌戴玉镯麻烦，只有在过年过节才拿出来“显摆”一下。
我国的玉文化起源于新石器时代，经过漫长的积淀、演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崇玉、佩玉、赏玉的审美文化。在古代，皇帝用玉玺，官员拿玉圭、束玉带。到了两宋，经济繁荣，物阜民丰，玉文化从庙堂走向民间；一时间，花样百出，玉器多了些世俗气息和生活情趣，富裕点的家庭，都能搜出几品来。到了明清，玉石玩家越来越多。玩高古玉的藏家讲究盘玉，以此陶冶心性，甚至视作人生修行。经过长时间的抚弄盘玩，加速了古玉的熟化，古玉便由里而外焕发出更加温润的光泽和迷人的神采。
常有人问，为什么西方人喜欢宝石而中国人喜欢玉石？我个人的理解是西方人彰显个性，追求惊艳的美，而中国人素来鄙薄浮光耀眼的奢华，更喜欢质朴内敛的美，那种美一如古玉的沁色，要历经水或矿物质长久的自然作用方能达成。也难怪先贤认为，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
玩玉是一种趣味，这里面有美也有善。玩玉又是一种致敬雅致生活的态度，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就像房子是拿来住的一样，玉器也是拿来玩赏的。如果蓄玉只是为了炒作、升值，玉器之美便不可复得。反过来，要是让它自然而又长久地附着于人心，成为情感的载体，那么就算材质粗些，造型丑点，我们一样会将它视若珍宝。记得初迁新居，父亲送给我一方刨光过的普通玉料，两拃长，一拃多高，质地并不好，开出来做不成什么好器件——不过它也自有特别之处，石头里边那些天然的半透明矿物晶体状若珠泡，一串串一簇簇，整体好像碧波荡漾溅沫飞花，可当奇石中的画面石来欣赏。“春水回环”，这是父亲给它起的名字，真是再妙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