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禁书的时代
“五经”:汉代的大众读物
“五经”成为汉代的普及读本,与“四书”是明清两朝的普及读本一个缘由,出于科举和仕途的需要。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不仅仅是国家人才的成长道路,还是穷门小户的希望之光和生活出路,底层人家的孩子,只要苦读书,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汉代还没有科举考试,是察举制,也就是推荐制。汉武帝时期的推荐标准是:“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县令、侯相、县长、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汉书·儒林传》)推荐对象是“有好文学”,指读书出众的。汉代,“文学”一词比今天含义厚实,有写作的一面,但更多指读书,且能从中读出学问的。政审标准是“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发现这样的人才后,“令相长丞”上报给“二千石”。“二千石”是以级别工资代指郡守及诸王相。“二千石”考察通过后,要带着考生及具体的推荐者赴京城长安,到太常处报到。太常是九卿之首,掌管国家礼仪、宗律、天地祭祀,还分管文化教育。入门太常后,经过一年的预科学习,结业时严格考试,读通“一艺”(一艺指一经,汉代六艺指“五经”,再加上《乐经》)以上,“补文学掌故缺”。“文学”和“掌故”均是官职,也相当于资格学位,“文学”是学官,“掌故”是史官。学业突出的直选为郎中,汉代的官职中,带“中”字的都是中央机关干部。“太常籍奏”,指进入国管后备干部序列。“既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中特别突出的,直接奏报皇上,告示天下。这是汉代选拔人才的机制,同时还有退出机制,“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连一本经都读不通的,劝退,再递补另选。汉代读书讲究读通读透。“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治《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史记·儒林列传》)。汉代的公务员有读书风气,因为书读好了可以仕进。公孙弘是汉武帝时的丞 相,也是《春秋》研究专家,还是人才选拔和退出机制的顶层设计者。
汉代的文化生态不是一时之功,而是累朝积淀而成的。汉武帝在国家人才选拔主渠道外,还设置有更高层面的学术机构,设置博士官,相当于今天的社会科学院。博士官招研究生,“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博士弟子不是一般的研究生,要精通“五经”的。“复其身”是很高的待遇,一般官员都享受不到,终生免税赋。武帝之后,汉昭帝“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汉宣帝“增倍之”,是二百人。汉元帝时增为一千人,而且“能通一经者皆复”,通一经,就可以终生免税赋。到了汉成帝时期,“增弟子员三千人”。读通一门经,就可以光耀门第,还可以终生免税赋,这对普通人家是多么具体的诱惑和鼓励。
我们今天读到的“五经”,是经由汉代“抢救文化遗产”重新整理的,整理工作难度极大,因为“焚书坑儒”几乎毁绝了民间存书,仅有《易经》因“卜筮”之名侥幸逃过劫难。更致命的是,项羽攻入咸阳城燃烧了三个月的那场火,使皇宫的“国家藏本”荡然无存。所谓的整理工作,是依靠老读书人的“文化记忆”,说白了就是背书而得。后来在孔子老宅夹墙里发现了部分善本,但也由此有了经学的“新旧”之争。
汉代的经学研究,守着“夫子不以空言说经”的方法,下踏实的笨功夫:“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汉代经学研究最大的亮点是允许各抒己见,也允许各持己见,形成了多家学派,“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凡《书》九家,四百一十二篇”“凡《诗》六家,四百一十六卷”“凡《礼》十三家,五百五十五篇”“凡《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汉书·艺文志》)。汉代的经学研究,是中国文化的旷世功德,是在废墟之上重整旗鼓,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和再出发。
班固对西汉文化生态是这么总结的:“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汉平帝年号),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汉书·儒林传》)从汉武帝到汉平帝,百余年形成的浓郁的文风和学风,在于“禄利之路然也”,是政府的禄和利起的推动功用。如今倡导全民阅读,是天大的好事,形成踏实的读书风气,还需要更多跟进实际的作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