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芒果
初春的时候,从浐河经过,阳光很好,晒得人暖烘烘的。浐河边长着好些树,其中最多的是柳树。在已经过去的冬天里,这些柳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就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长枝垂在那,没什么看头。现在再瞧,却发现那些枝条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黄绿色,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上一场春雨?不是,那场雨落下,只洗去了柳枝上积满的灰尘;那是前一阵春风?也不是,那阵风吹过,只摇落柳枝上一些倔强未落的枯叶。
生活中有些事情不经想,恍恍惚惚的,过了也就过了,一想,就梗在心里,觉着不美气。
这一河垂柳枝头的春,真不应该错过,是得想个法子确实铭记一下,还有一个奢望:要能把这春意留住就更好。
拉过一根柳枝,近处看那一点冒出来的黄绿,嫩嫩的,晶莹剔透,润,就像是巧夺天工的匠人用最顶级的翡翠微雕成的一样。用手轻轻一抹,就掉下几颗在掌心,软软的,柔柔的;掌心微微一使劲,那小小的芽跳起来,被一阵轻轻吹过的风带飞,飘落出去,仿佛几滴绿雨。
看着这艺术品一样的柳芽,心里翻起一个想法,决定试试把这柳芽做成茶,那样泡上往后不管什么日子的水,都能喝上这一时的初春。
从来没有做过茶,也不准备去搜什么攻略,更不想去请教什么人,难得能有这么一出自己真心愿意做的事,就由着性,不愿意被任何东西限定,干干脆脆地就放开手脚做了。首先选定几条垂得很低的柳条,不是因为什么故弄玄虚的理由,也不想说些诸如“柳枝低接地气,柳枝长芽质高”之类的瞎话,就是单纯的好摘,省事。不费什么劲地采了半袋子,只用清水仔仔细细地洗涮一遍,什么也不加,要的就是一个纯天然。洗好的柳芽,闻着就有一股子沁心的清爽,摊开放到阳光下晾干。有懂制茶的人忍不住好意给出指导,这样做不对,应该用淡盐水;那样做不妥,应该先阴干再浅晒。不,就不听,就只用清水,就直接放到阳光下晒,这个时节的阳光里,也都是满满的春意呢。晒干柳芽的同时,把平时炒菜的锅,两遍不够三遍来地彻彻底底洗干净,确保没有一点油腥。锅洗干净,也放到阳光下晒,等锅晒得有些发热后,就把已经没什么表面水分的柳芽放到锅里,没什么讲究地抓揉一会。揉好的柳芽用湿毛巾盖上酵一酵,然后就可以放进锅里一边加热一边翻炒,等到完全炒干,一份自制的柳芽茶就做好了。
迫不及待地泡上一杯,出乎意外地好。茶汤黄绿,透;随着热气一层层飘散,颗颗柳芽在水里舒展开来,看起来就不错,喝上一口,微微有些苦涩,稍稍一等,一股子回甘就从舌头底下生出,然后延伸到舌端,逐渐扩展到整个口腔。这种情形,就像是随着春风解冻、随着春雨润落,一颗柳芽先冒出,很快一颗又一颗、一条又一条、一树又一树的柳枝,就都冒了出来。很有些“此柳枝头一芽出,千草万木将复绿”的意思。这一泡浐河柳芽茶,一喝就能想起摘制的浐河初春时节,有几分自得地认为事情已经做成,那一河不经意时错过的柳枝头春意,已经被很好地封留在了柳芽茶中。浐河的春意,是很值得咂摸回味的,心里对于这“一河春”的鲜,就起了重视。
谨而慎地去查资料,发现在《神农本草经》中有记载:早春采撷柔软的柳枝上爆满的细芽,微火烘干,炒透,贮于瓷罐内备用。柳芽茶冲泡时,茶色碧绿,初品微苦,而后甘甜,久饮明目化积,败火生津。哟,还有功效。于是就更加觉得珍惜,专门为此购置了一个黄绿色的瓷罐,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自此,不舍得再喝,只偶尔赏玩一下精致的瓷罐、闻一下柳芽茶香。直到有一次,逢难得一见的好友来访,又是选好水,又是挑茶具,又是注意水温,又是学冲泡手法,万事俱备地泡出两杯来品,滋味却大不如前,再没丝毫的春意感觉。疑惑是储存的方式不对,又或是柳芽茶的品质发生了变化,始终没想明白。再后来,精致的瓷罐意外被摔破,里面的精心对待的柳芽茶撒了一地,不怎么在意地就随手拢成一锅煮了茶叶蛋。
万万没想到,这喝起来再没丝毫春意的浐河柳芽茶,煮出来的茶叶蛋,吃到嘴里,竟然入口微苦,然后回甘扩散,又将那一河柳枝头的鲜嫩春意呈现出来。稍微一寻思也就明白了,这世上好些个东西,上心了,留神了,反而往往差强人意;随心些,由性些,却是总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