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穆涛
这样的区划规模,于今天是可行的,但在交通和信息均严重落后的古代,政府在施政上掣肘太多。汉代建国后,即着手进行行政区划改革,给国家重新布局,基本上是打碎了重来。后来国力不断增强,边疆地区逐步稳定与界定,及少数民族地区内附,又不断新置郡县。(中国边境的首次整体界定,是在汉代完成的。汉之前,国家边境线是模糊的,无论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有争议地区”。)汉代的设郡置县工作是渐次完成的,自汉高祖刘邦,到汉昭帝刘弗陵(西汉第七位皇帝,含吕后)时,共置一百零三个郡,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县,每郡辖制十到二十个县不等。刘邦开国设置六十二郡;汉文帝刘恒时六十八郡;汉景帝刘启时七十四郡;汉武帝刘彻开疆拓土,“开广三边”,增置二十八郡,为一百零二郡;汉昭帝刘弗陵增置一郡,合为一百零三郡。“本秦京师为内史,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汉兴,以其郡大,稍复开置,又立诸侯王国。武帝开广三边。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讫于孝平(汉平帝,公元1年即位),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国二百四十一。地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汉极盛矣。”(《汉书·地理志》)
由封建制到郡县制,由家国天下,到国家天下,是中国政治史的一个转折性进步。这个帝国体制,一直沿用两千余年,至清朝结束。
汉代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治理,是帝国时代里的范本,“西汉吏治,后世称美”。汉代后来的昏聩出在中央层面,皇权被相权架空、外戚摄政等,这些因素导致西汉十一位皇帝,竟有五位无后嗣。而唐朝的失政,乃至亡国,祸根则在地方治理上。唐代改郡县制为州县制,三百五十八个州,一千五百七十三个县。为管控州县,中央政府增强了监察机构的权力,设置御史台。唐代的御史权重,监察内地州县的叫观察处置史,监察边疆的叫节度使,不仅监察,还坐地为实,是地方军政最高长官。汉代的御史(刺史)无行政权,职级也比郡守低很多。唐代后来发生“安史之乱”,即是节度使反过来以地方制挟中央。
通货膨胀
汉代通货膨胀的主因,是货币失控。
汉代建国后,自公元前206年至汉武帝元狩五年(前118年),近九十年的时间里,一直袭用秦朝的“半两钱”。货币也不由国家统一发行,允许民间私铸。秦“半两”是中国最早的统一货币,铜铸,圆形方孔,因币面有“半两”二字而得名,“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汉书·食货志》)。“重如其文”指币的体重,一枚十二铢,古制二十四铢为一两。“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吕后主政后,缩水为一枚八铢,汉文帝时,再缩至一枚四铢,但币面上仍写“半两”。说是“钱重难用”,实际上是原材料(铜)紧缺。汉代的山林物产收入不入国库,归皇室,铜矿的采炼、制币和流通掌控在少数贵族以及巨贾手里,钱币私铸,让这一部分人暴富起来,“吴以诸侯即山铸钱,富埒天子……邓通,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钱布天下”。这一时期,民间也大量仿制,钱币“制假”并不违法,因而成为“社会职业”,“民亦盗铸,不可胜数”。市井不法商贾还出奇招,把重钱用刀锉薄锉小,用铜屑再铸,有的钱小如榆树荚,仅重一二克,被笑称“榆荚半两”,还有“剪边半两”,即用剪刀剪下边沿的钱币。西汉中期以前,货币流通之滥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其导致钱轻米贵,物价飞涨,民怨载道,“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汉文帝时,贾谊上书直谏当时的币制乱象,主张中央政府统一发行货币。“市肆异用,钱文大乱”,“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镕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当时藩郡势力强大,汉文帝有心无力,直到公元前118年,汉武帝改革币制,发行“五铢钱”(因币面有“五铢”二字而得名),铸币权收归中央,私铸钱币以死罪论处。
任何改革都是有社会疼痛的,重大改革往往是剧痛。“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而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氐无虑皆铸金钱矣”。公元前118年后五年间,以私铸罪处死者数十万人,畏罪自杀者不可胜数。自首被赦免者百余万人,但自首者不到实际人数的一半,天下人大概都在仿铸新币。《汉书·食货志》里的这段描述让人脊背阵阵发凉,西汉这一时期的全国总人口在四千五百万上下,涉案者已近十分之一。
汉武帝抑制通货膨胀的手段是政治高压,那时候不讲按经济规律办事这种话。严惩私铸,不手软,不留情,后来“犯法者众,吏不能尽诛”,不得已才“赦自出者”。对商贾严格管控,西汉对商业从业者的政策一直苛刻,刘邦规定“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吕后时,“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武帝时期给商人建立市籍,并开始征收工商税——算缗。缗是串钱用的绳子。商人自行申报财产,依收入纳税,税率约为百分之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