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秋婵手里捏着井绳在窑洞里思谋着往哪里挂的时候,她突然心念一动,“噌”地起身一步蹿到案板前,从案板上抓起一块高粱馍,饿死鬼转世般往嘴里直塞。不是昏困饥饿的缘故,而是她忽然想起老辈人说的话,即使是大牢里犯了死罪将赴刑场的囚犯在受刑前大牢也要准备半壶老酒一顿饱饭,叫这个人安安稳稳过了奈何桥,早点儿转世超生。她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死了不能再倒在奈何桥上。就在她咥了两口馍噎得直喘气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了,按往常在深更半夜听到砸门翻墙的骚乱声,她会心惊肉跳,会急忙翻身下炕,顶顶门,趴在门缝瞅个不停,只害怕有小偷或者野汉子闯进她家。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在帖宝树去世后,她是每逢黑定后一万个不放心。在饿殍遍野、鸡狗不存的灾荒之年,虽说骚扰她娘儿俩的野汉游荡鬼少多了,可她多年的习惯还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改变。今天的她却是异常淡定和冷漠,一个将去见阎王的濒死之人,还有什么割舍不下呢?李秋婵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胸口,继续着她人世间最后的晚餐。
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头门“吱”的一声推开后,来人没有迟疑就径直朝李秋婵居住的窑洞走来。凭着女人的直觉,李秋婵知道来人不是二三十岁的毛头小伙儿,是一位步伐坚实沉稳的成熟男人,步履沉沉的男人走到窑洞门口时,才迟疑着停住了脚步。窑洞里的李秋婵通过敞开透风的窑门冲袭进来的气场,一下子感觉到一缕似曾相识的男人特有的体味,她的鼻膜受到刺激,由不了自己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来人也显然被这突然而至的喷嚏声惊了个灵醒,在窑门口愈发地迟疑起来,来人只是踱了两步几秒钟的光景,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几近敞开只有象征意义的窑门。来人进门的一刹那,李秋婵就认出了是王大保长,月光斑驳中的铁塔般的王大保长是人见人怕、鬼见鬼躲的主儿,书房沟的千口人,对自己父母的容貌不如对书房沟当家人的熟谙,威风八面的王大保长那可是书房沟男女老少心目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其巍峨的形象,那是每个书房沟人难忘的印记。也许是礼貌使然,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敬畏,也许是大祸临头时的惶恐,李秋婵在一眼认出王大保长的同时,吓得尖叫了一声“叔”就跪下了。
“好咧,婵婵娃,你起身坐下,我不是逮你送官府的。”
王大保长说着,转身坐到了炕沿上。
刚刚思忖定的李秋婵,忽然间又委屈地情不自禁抽泣起来。
“火柴在哪达?把灯点上。”
王大保长说着就抖掉披在身上的大衣,跷腿倒在了被垛上。
“叔,火柴早都用完了,火镰石好着哩。”
李秋婵怯怯说着,同时揣摩着王大保长的心思,看来王大保长不是来逮她进县大牢的。
看着月光中跪在脚地却愈显楚楚动人的李秋婵,王大保长不由得心生怜悯,满心的战栗。自己的心上人日子过得连一匣火柴都买不起,他的心思一下子像脱缰的野马。西府第一保书房沟竟然有这般愁肠人的日子,而且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内疚、羞愧、自责,各种心情纠结在一起,王大保长一下子木然了。
窑洞里的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两个人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静寂中王大保长浑身的血液在迅速有序地汩汩奔流着,刚来时手拿把攥的一万个理由一个都站不住,他甚至有了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感觉。在书房沟的男人堆中,他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他深知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再标致的女人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个深浅。他是个久历风月场的采花老手,在西府地区啥样的女人他没有碰过?可今天他竟然有了种少年时期情窦初开的别样的羞怯与慌乱。
(未完待续)
书房沟(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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