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万向明这次来马氏庄园,心情和以往不一样。以前的目的是唯一的,就是来追求马苗,这次还有喜欢上这儿的一切。这,都是那天晚上的事带来的。
那晚与金秀他们分手后,万向明独自回家。一路上后悔听金秀的话,去脏兮兮的同学家,跪地对死人磕了三个头,虽没别人磕得响。
那位同学也是进步青年,金秀通知万向明去祭奠时,他先是谎说有事。金秀一眼看穿他不想去,就批评他说这是考验你对无产阶级兄弟有没有感情的问题,连穷同学都看不起,你咋能成为坚强的革命者,为普天下劳苦大众的翻身得解放作贡献?金秀的考验没完没了,他有些烦了,又担心前功尽弃,只得硬着头皮去。革命者啊,有时候真不好玩,他好不容易组织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井岳秀的几声枪响就弄得偃旗息鼓。甚时候,革命者才能出人头地,吃香喝辣呀!万向明边盘算边走着,巷道越来越黑黢黢的,几分钟里没见一个行人,他有些害怕起来,噘起嘴吹响口哨,是《挂红灯》的调调,朱腾达和小翠最拿手的榆林小曲。想起了小翠,他立马住嘴,变得更加紧张。查看四周小翠并没出来,倒是发现水桥畔水壕那边有一群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他蹑手蹑脚靠近一看究竟,妈呀,不得了了,一把高举的砍刀“咔嚓”落下,听到闷声的惨叫,接着“扑通,扑通”的声音,像过年厨房里的砍肉声。魂飞魄散的他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回了家。从头到脚蒙着被子,浑身无处不冒虚汗。监狱里的死囚,工兵营里的枪声,水桥畔的砍刀……他分不清哪是噩梦,哪是现实。在极度恐惧中熬到天麻麻亮,他就偷偷溜出万府,在南门口雇辆马车,一路奔来马氏庄园。
“万公子,您咋来了?要知你来,我就不替你捎东西了。”马伯雄见万向明与妹妹聊得热烈,走过去说。“是‘光明堂’请我给他家学堂上课的。上次来就上过。”万向明说着,瞅了马苗一眼。就这一眼,马伯雄捕捉到有内容,看来真要坏事了。马伯雄问:“‘光明堂’请你上啥课?讲得好的话,我们也请你来上。”“我给他们讲白话文运动,从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讲起。”“给高小学生讲这些,是不是早了些?”“不早,鲁迅先生说,白话文应该是‘四万万中国人嘴里发出的声音’。1920年,北洋政府教育部要小学教科书改为白话文已十来年了,开明乡绅办的学堂,能把古文和白话文结合,而在广大的乡村,四书五经依然占着主导。所以,要让白话文成为大众的声音,就该从娃娃抓起,不然,又要耽误一代人。”
万公子的口才真是了得,马伯雄想着,问:“你住哪儿?要不要我安排?”“住‘光明堂’了,不麻烦你了。”“好,我们有时间再聊,马苗,我和你有话说。”马伯雄微笑着说,等于下了逐客令。万向明看着马苗,似乎问你哥啥意思,你们早不拉晚不拉,偏在这时候拉,还不让我听。但他不能问,只得悻悻地走开。“哥,甚事还非要支开他,简直没点绅士风度。”马苗带着愠怒,说。“父亲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咱姑的。”马伯雄淡定地说。
带“光亮堂”走向辉煌的,是马伯雄的爷爷。那时马家的土地已经横跨几省,生意通江达海。但一丑遮百俊,女儿的事,让老太爷至死还耿耿于怀。
马家有一个叫姜东的长工,一表人才,人高马大,头脑灵活,会来事还有文化,他由最底层做起,在“光亮堂”干了没几年,一步一个脚印升到马氏庄园副管家的位子。地位变了,心思也随着变化,竟打起主人家小姐的主意。“光亮堂”里,管家管理全盘,重点主内,副管家姜东跑外,做买卖、讨账多了,认识了许多商人,也见识过大世面。他时不时送小姐稀罕的东西,讲外面有趣的事情,想方设法讨小姐开心。一来二往地,两人就有了私情。听到风言风语的马老太爷,盘问女儿时,小姐已显怀。木已成舟,著名乡绅马老太爷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咽,把女儿嫁给了姜东,并将待收账的一万多大洋欠单作为嫁妆。姜东也不负老丈人的期望,风风光光把马家小姐娶走,很快要回了全部欠账。他用这些钱做资本,利用多年积攒的人际关系做生意。做着做着,有些生意和“光亮堂”顶牛了。马老太爷的忍气吞声,让姜东的胆子越来越肥,钱自然越赚越多。见他有了钱,马老太爷提出让他在姜家庄里办所私塾,造福桑梓。膨胀的他把老丈人的话当作耳旁风不算,还倒行逆施,在米脂城办了赌场和大烟馆。钱来得更多了,家道却越来越坏。老子是英雄,儿子并不是好汉。姜东刚进花甲之年,酒后跌了一跤,一声不吭,走了,留下的家业被两个儿子分了,大儿子继承了赌场,很快输光了全部资产,沦落到米脂城摆起了小摊。继承烟馆的小儿子更惨,他和烟鬼们比着抽,妻离子散,心灰意冷,后吸毒而死。
(未完待续)
长篇小说《大陕北》(连载66)
发布时间:
作者:姬晓东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