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亚凤
过年最忙是主妇。备年货嘛最主要是备吃的,我把厨房里现存的食物全部规整一遍,想看看哪些该扔了哪些需要补充。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人家,看来东西都过于丰富,除了米面油这些主食外,还有平日里吃得比较少的五谷杂粮,赤橙黄绿黑,占了许多个瓶瓶罐罐:小米、玉米、糯米、花生、大豆、芸豆、绿豆、赤小豆,更有大包小包的粉条、腐竹、木耳、冬菇、笋子、萝卜干、洋芋干、梅干菜……不由得自顾微笑起来:腊月八吃腊八,据说是古人在年前将几近干涸的粮仓打扫来的各类余粮悉数纳入一锅才有了“腊八粥”这一美食,后人作为回顾与惜福的纪念。今人看来是幸福多了,至少拿吃这点来说,确乎是“连年有余”了。
怀着这种小小的幸福感继续整理,发现还有几个未开启的袋子,打开来一看,更大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这是还没舍得吃的朋友们送来的礼物,有陕南的木耳,韩城的花椒,宁夏的枸杞,新疆的红枣、葡萄干,是被我珍重收起来的。我微笑着取出,果断打开。辞旧迎新,一定要吃掉了,不然放坏了更心疼。是礼物呢!
“礼物”这个词,一向为我所珍惜。这是一种情结,现在的孩子们,大约,已难以理解了,那是一个过去年代的人,才懂的词。
我是在读书的过程中,认识到这个词的。礼物,听起来多么美好啊。在童话里,圣诞老人驾着驯鹿满世界飞,去给孩子们送礼物;在《写给天堂爷爷的信》里,凡卡想念乡下的爷爷,假若爷爷活着,能从乡下赶来看看这被送到鞋店里当学徒的小孙子,那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礼物啊;《卖火柴的小女孩》里,小女孩擦亮一根根火柴,期盼着奶奶出现,带给她温暖和香喷喷的火鸡;这世界上每一个盼望着过生日的孩子,满心希望的都是收到礼物;情人节,应当有鲜花和巧克力;生病住院,大约也会收到水果、营养品……
不管礼物是什么,礼物就是爱。谁不希望得到爱?
如同第一段所写,现如今,物质丰富,礼物也不再稀罕,来来往往漫天飞舞,包装漂亮的,华而不实的,心不在焉的,来而不往的,礼物,几乎快要被不当回事了。但我仍然怀念从前,那难以得到礼物的时候,那一份珍贵。
从前,想要得到一份礼物,确乎很难。回想起童年,我把所有确定给我的,都愿意用“礼物”一词来表达。比如妈妈用她养的兔子剪下来的毛纺成线染上色给我织的毛衣,是我平生拥有的第一件毛衣,虽然妈妈没有说“送你的礼物”,但那当然是一件稀罕的宝物;爸爸在我上二年级前的一场大病初愈后,带我进西安城,在钟楼附近的一家书店,让我挑了一本书送给我,我把它郑重地归结为给我的生日礼物,虽然记不清是否真的在生日前后,可似乎唯此才有理由得到它,一本我自己挑选的书;此后的每年腊月廿八,无论我在哪儿,父母都会打个电话给我说:“俺娃自己记得吃好点,俺娃今儿生日呢。”我就觉得我过生日了,礼物收到了……
而在实际生活中,我其实是个很漠视形式的人。不信你看,我结婚,连婚礼都没有办。如果由我选择,我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自己怕麻烦,也怕给别人添麻烦。如果谁事先告诉我要送我礼物,我一定谢绝,一定,真诚的。礼尚往来,既怕回赠不起,也怕留心理负担。因此,成年后的我,几乎没收到过什么礼物。家人之间,收受馈赠习以为常,可以不算。外人呢,无功不受禄,凭什么收礼?
这些年,也许有了一点小小的能力,为他人提供过一些小小的帮助,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小小的好处,我是一再谢绝过的,却还是无可拒绝地收到了,有快递来的水果、茶叶、土特产,还有亲自抱着礼物送上门来的。说实话,那一刻,我心里是愉悦的,满足的,我在心里,把这些未经华丽包装的、外貌土土的、在现代孩子们看来根本不像是“礼物”的东西,一概视为送给我的礼物!即使只是一包木耳、一袋粉条、一箱水果、一盘“粄子”、一份荞面饸饹、一坛家酿的酒……这些礼物,来自家乡、来自土地、来自散发着炊烟香火的厨房,来自一颗有爱的心,一双温暖的手。春来,我也会回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