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韬
山中起云雨,终南可隐仙。
在山涧,体味一种云蒸霞蔚的自然气息,倒不一定要从一捧清冽的山泉中汲取甘甜,也并非在凝望云卷云舒时极目骋怀,光是晨曦时分清风撩过树尖,鸟鸣虫鸣和着青草与晨露,糅杂在一起的惬意,这些便足以让人怡然,欣然,且陶然——这是在陕西汉中市留坝县小留坝村楼房沟隐居乡里民宿中,瞥见的初夏清晨光景。思忖之下,倒也的确有几分隐逸意味,仙道之风。
此行的目的,是来参加4月19日的楼房沟艺术集群2023年开馆仪式暨白盒子之家·秦岭及玉双美术馆联合首展。早先一日便到了,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打量一番这些建在山里的美术馆,还有那些隐匿在青山绿水间的民宿建筑。“秦岭南麓”与“美术馆”产生联系,此刻脑海中霎时蹦出来的是十九世纪法国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的一则箴言:“城市面貌改变得,快于一个凡人的心。”或许在波德莱尔美学思想中,城市与自然天生是种相克相生的物种因素。
那么,城市中的美术馆,到底应该以何种姿态和逻辑与自然相处呢,或者说形而上的艺术与形而下的乡野,是否能达成美学意义上的共识与共生?
在白盒子之家·秦岭及玉双美术馆中,眼下展出的是李玉双先生“一条小路”系列作品。在玉双美术馆展区的墙上有一句话,颇有几分禅意,也足以让人茅塞顿开以至醍醐灌顶:“树的形态,就是为了寻找太阳。”而一座乡野间的美术馆,不也正是以一种勃然生长的姿态,融入一草一木,又赋予大地万物以美学意味吗?
“融入”,是契合于环境,吻合于风土,是白盒子之家·秦岭美术馆中,在玻璃幕墙的映衬下画作与自然界的青山草木为背景浑然天成的精妙。也就像这次活动论坛中,一位艺术家所言:在山里建艺术馆,就像在山里建座庙,一切都是因信仰自然而然生成的。“赋予”则是生发的一种共鸣,唤起人对于美的思考与渴望。在玉双美术馆门前,潺潺溪流声中,枯瘦而遒劲的古树下,村民在这可贵、可喜、可意、可人的艺术氛围中引吭高歌;三三两两的孩童,踟蹰遥望着彼岸世界的好奇与新意——这些不都是以美的名义,建构着乡野间的情感、生机与灵气。
在乡村振兴的语境之下,所谓的艺术乡建是否应当延伸内涵?即不仅应当有“骨”,还应当有“肉”。艺术乡建不只是艺术与乡村的一次偶然邂逅,而是从肌体中生长而出的血脉贲张——只有在村民的参与下共建共生,乡村美学的品质才能有其根基、有所提升,而在玉双美术馆旁应景而歌的老人,白盒子之家美术馆中捕捉新奇的孩童,不正是这一理念的绝佳阐释吗?
就像李玉双先生所言,“写生,就是回到自然中去。李家山水以表现自然之美为追求,我们在传承并且发展它,自然界的未知永远大于人类的已知,自然界的密码永远大于译码。所以说,这种探索是永无止境的。”在看到李玉双先生那些于光影斑驳中跃动升腾的作品时,使人不禁遐思:探讨如何在自然山水中找寻意境之美,或许也是在山峦如聚的乡野村庄中,构建一幅充溢“乡村美学”的别样图景。
走在楼房沟的村庄中,夯土墙上,不加修饰的斑驳铺满午后慵懒的阳光;虚掩的门扉背后,民宿中的客人悠然品茗;蝉鸣聒噪声中,又仿佛回到童年的某个渺远时光……与住客闲聊,一段朴素的感受足以解析乡建艺术的真谛:“住在这里,我不会感觉到自己是来这里短暂歇息的客人,而是有种强烈的感受,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我们和周遭的村民吃着相同的绿色食材,住着同样样式的住宅,这种感觉不是过客,而是归来。”
一朵花,一棵树、一片麦田,一抔泥土,有深度、有触感的乡建,在融于环境的同时,也提升着这些原生的资源。“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明白建筑是在自然场地处理一种重新梳理人和自然的关系,乡村真实是无比重要的真实。建筑师退后,隐藏于后,土壤有了,自然会生长出好的东西。”在活动当期的论坛中,这样的共识让艺术家们意识到:乡建其实并不是去创造艺术形式的建筑,而是一种“刨土种地”的美学实践。
让那些被城市文明裹挟,抑或遗忘的乡村,以“乡土文化载体”的姿态重回大众视野,与其说是乡村传统美学的延续,毋宁说,是在当代艺术美学语境的加持下,重新唤醒生命力,焕发新生机。不妨在此做出这样的梳理与预言:楼房沟艺术集群的文化意旨,正是回归乡土;而回到乡土的过程,是一次审美历史地理学意义上的返乡之旅。
在山腰俯瞰白盒子之家、玉双美术馆以及民宿建筑,心中冥想:这些大自然中衍生而出的建筑,也是一场关于“有与无”的美学实践与艺术探索: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