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晖
才子文章,结构精巧,出语新奇,读来令人逸兴遄飞,过目难忘。只是,为文之道,遣词造句妙在出人意料,贵在合乎情理。若落笔过于苦心孤诣,务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有时,文章确显个性,也实现了“惊人”目的,但语意悖逆世态人情,结果,“直饶钉嘴铁舌,未免弄巧成拙。”
平素喜翻阅美食文字,浏览中,间或便产生这般感受——
梁实秋随笔写得饶有韵致,谈起吃来,更是眉飞色舞、妙语叠出。《烤羊肉》《烧鸭》《狮子头》《生炒鳝鱼丝》《炝青蛤》《火腿》《酱菜》《汤包》……俱是生动佳构。可在《笋》中,其云:“我从小最爱吃的一道菜,就是冬笋炒肉丝,加一点韭黄木耳,临起锅浇一勺绍兴酒,认为那是无上妙品——但是一定要我母亲亲自掌勺。”这末一句,如作抒情语用,像今天诸多家常菜馆自诩的“妈妈的味道”,尚可理解。若作平实的叙述语来看,则令人无从置喙。
袁子才是诗文高手,性嗜美食,所著《随园食单》不仅在国内影响较大,在欧洲,有法文译本和英文节译本面世,东瀛也出版了日文译本。读者咸喜称道此书保存了众多食谱,是将该书简单视作了“烹饪工具书”,降低了书的格调。其实,此书最可贵处,在精辟阐释了饮食文化思想,单看起首那篇“序”及“须知单”“戒单”两章,体悟作者谈论美食那高屋建瓴的视角,经天纬地的缜密,纵横捭阖的论证,生动精准的叙述,便知此书绝非依赖单纯的才子笔调可为,实非圣手而难成。只是积习养就,轻易难改,书卷中间或飘出的“才子语”,读后亦颇令人啼笑皆非。在《特牲单·白片肉》条中,袁子才以寥寥百余字,递次叙述了“白片肉”的取料、制法、割法;见缝插针地介绍了“白片肉”的制作时辰、肉的割取之处和上桌时的肉温掌控;要言不烦地介绍了北人制作此菜较南人擅长,因主料量大、寒门难为,肉的割法违背圣人所言割肉语,以及猪身肉之名多且妙。总体观之,不愧是一篇趣味盎然的才子文章。唯条首所言那句“白片肉”取料来源:“须自养之猪,宰后入锅。”不知其他人读后,感受如何。反正,我是被它噎得无话可说。若让我来点评这“才子语”之优劣,则只能说它是一句不折不扣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