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宗保
以前也看过一些有关西安城墙的书籍,也听过一些有关城墙的故事,也曾多次爬上城墙,但都没让我有什么感觉,当我今天从《西安城墙》的首发式狭小的发布会现场走到这空无一人的城墙上的时候,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明白起来,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
暖风轻拂在我的脸上,身子里也慢慢地变得热燥燥的,我深深地感到,这座城池,对于我这样一个已经居住了近40年的外乡人来说,已经在我身上打下了太深太深的烙印,我已经不是一个外乡人了,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一个被五千年长安文化浸淫了近四十年的长安人。我索性解开衣扣,任城墙上的风掀起我的衣角,在我的身上、发际、衣领间钻来钻去。
天高云淡,我慢慢地向前走着,一抬头,头顶的那朵白白的云朵也正随着我走;我从垛囗向下望去,墙边公园里的树枝也轻轻地摇曳着,慢慢地,我的心也开始晃悠起来。我不知道,此刻我是谁,来自哪里,又身在何方。
西安城墙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了。它见证过长安金璧辉煌的繁华,也经历过长安风花雪月的凄美;它聆听过西域胡人走在长安西市的声声驼铃,也感受过长安人走茶凉的悲欢……但600年了,它依然像一个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长安这一方古老的城池,守护着这一城池里五千年的文化,也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感受到了长安文化的博大精深。
很多外地的朋友来西安,常常会问我,你们西安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呀?我常常不由自主地自豪地告诉他,西安是一场大雨就可以形成一座博物馆的城市;西安是一个一镢头下去,就可以挖出一个兵马俑的城市;西安是一条金蚕就能爬出丝绸之路的地方;西安是每一丝风中都弥漫着唐诗的地方……不仅如此,我还会主动地带他们登上城墙四周转一转,看那厚重的城砖,看那掉色的门楼,看那已经磨损的马道,看那凸凹有致的垛口,看那浸淫在砖缝间的糯米胶……慢慢地,他们明白了,慢慢地,我也更加清楚了,是什么东西吸引着我们,我们来到城墙上是看什么。
长安文化带给我太深太深的影响了。我每次走上城墙,看着脚下那凸凹不平的石条,总忍不住地想俯下身子用手去抚摸抚摸那斑驳的痕迹;走上城墙,也总是愿意用手去拥抱拥抱那已经掉色的梁柱,那一块块已经磨平了的墙砖,甚至常常愿意把身子贴在墙砖上,静静地聆听着城墙的声音……我知道,那远去的历史我已经触摸不到了,我只是想通过这留下来的遗迹,感受一下那已经远去的历史的味道。
远远地就望见了西门的城楼。也许是地理位置使然,西门的箭楼远没有南门的箭楼那样容光焕发。我一点点地慢慢靠近城楼,抚摸着那粗粗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柱础,那一块块已经斑驳的墙砖,倚墙远望,不由得有一丝酸楚涌上喉头。这是我待了近四十年的城啊!
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城!因为在这座城里,有过我的大学,有过我的恋爱和婚姻,有过熟悉的泡馍、凉皮,也有我熟悉的大街小巷,更有我熟悉的我爱的人、爱我的人。
垛口下的那五个吹着古箫、弹着古筝和琵琶的仕女的雕像,正在卖力地为我表演着,我凝神屏气,仿佛听到了一曲曲古老的乐声从城墙边,从城池间,从城楼里袅袅升起,这是大唐玄宗在梨园教授宫女演奏的《霓裳羽衣曲》,还是秦王李世民演奏的《秦王破阵乐》?……我迷离于那些宫女的演奏,沉迷于那一声声的风花雪月,突然间,我明白了,我已经是那个唐朝人,我就是那个永远不能抛弃也不会忘记自己根在哪里的守城人。
一对年轻的伴侣共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驶过,大概是看着我把耳朵贴在城砖上的怪模怪样,便停了下来,问我能听到什么,我告诉他们,你只要用心听,就会听到不一样的感觉。有射箭攻城的嗖嗖声,有诗人饮酒作乐的和唱,有大唐西市传来的驼铃,也有大清早从终南山赶到城里卖炭的小贩叫卖声……甚至你还能听到大唐芙蓉园的烟花爆竹,也能听到龙首塬上大明宫传来的早朝声……
我在箭楼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孤零零的,想像着我在这个城市的过往。39年前,也许命中注定与这座城的缘分,我报考了城墙南边的这所高校,每个周末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围着城墙走一圈,可以说,大学时代,我曾无数次地走过了这座寂寞青春的城墙,抚摸过厚重的墙砖,聆听过曾经的历史。慢慢地,我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厚重和坚强,感受到了它的文化悠久和博大,尤其是让我感受到了它对来自外省的我的包容和接纳,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和这座城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未来也必将与这个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静静地坐在城楼的台阶上,不敢高声语,总怕自己的不小心,惊扰了这个城里帝王的幽梦;总怕我不知道轻重的脚步,打断了这座城市的历史。
我一点点地追寻着过去的旧时光,感觉自己能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和工作,真的是太幸运了。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我愿意做这个四方城的守城人,甚至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守护这座城,守护好这城里的一池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