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子雍
很长时间里,在我的认知中,作为一种城市公共交通工具,有轨电车是被淘汰的落伍者,已经和今天的我们渐行渐远,如今,在中国的大城市里,地面上是东奔西跑的公共汽车,地底下是风驰电掣的地铁,哪里还有有轨电车的存身之地呢?
但是,先后两次去德国旅行,在慕尼黑,在法兰克福,甚至在人口众多、高楼林立的柏林,都发现了有轨电车的醒目存在。何以会如此?我想,可能是因为有轨电车还有无轨电车的发明者,都是那个赫赫有名的西门子公司的缔造者德国人维尔纳·冯·西门子吧!当然,这是玩笑话,事实上,在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有轨电车也曾经遭遇过被抛弃的厄运(幸好不是彻底被抛弃),只是在以汽车为主导的公共交通模式,带来诸如能源危机、环境污染、土地紧缺、交通拥堵等社会问题以后,有轨电车的价值才被重新认识,迎来了复兴良机。
在慕尼黑、法兰克福的街头,目睹古色古香的有轨电车,沿着绝不宽阔的古老街道缓缓驶过,和两旁古老的建筑互为关照、共同交响,尽管只是旁观,但油然而生的心旷神怡,真是难以言状!
这么别致的有轨电车线路,从上个世纪之初开始,就陆续在中国的香港、天津、上海、大连、北京、长春等城市出现。但如今,除过香港跻身于世界十大有轨电车城市之一并且排名第六之外,其他城市的有轨电车,已经所剩无几了。十几年前,正在北京旅居的我,听说这个城市在有轨电车消失了近半个世纪以后,又在前门大街重开了一条有轨电车线路,赶忙前去乘坐,结果却大失所望。原因嘛,一是线路太短,从前门经鲜鱼口到珠市口,只有3站;二是已非公共交通工具而是一种旅游产品,坐上去全然没有我想寻找的感觉;三是票价太高,单程20元。
所幸的是,前不久,有一次短暂的大连之行,圆了我乘坐真正意义上的有轨电车这么一个小小的梦。动身的前一天,在网上浏览,查看有关大连的种种,得知那里至今还有两条作为公共交通工具在运行的有轨电车线路,好啊!尽管由于行程紧,游览不能随心所欲,加之新冠疫情尚未完全消退,出行多了一些顾虑,但我们仍然把戴好口罩乘坐有轨电车,列入必须要完成的攻略。一天傍晚,从俄罗斯风情街出来,很容易就找到了离街口不远的有轨电车201路胜利桥站,我们准备由此上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兴工路,再原路返回。没等几分钟,一辆形制古朴的有轨电车,便缓缓地驶了过来——事后才知道,这辆型号为DL3000的有轨电车,是1935年至1938年期间由日本铁道车辆制造企业最早研发生产的,是世界上第一代有轨电车的代表,运行在201线路上的这种型号的有轨电车,据说有好多辆。
这种形制古朴的有轨电车,车体完全是用木头制成,显得庄重而沧桑。车厢里的座椅和装饰,也皆为实木制品,金属配件则一律铜质,驾驶室里的铜质操纵器,已经被司机摸得锃亮。没有电子屏幕和传声设备,报站的是站在车厢中部的一位女乘务员。唯有车门口的刷卡器,才可以让乘客感受到自己是生活在21世纪。至于没有购买乘车卡的我们,则需要向一个小匣子里投币,全程两元,真的不贵。比起汽车来,有轨电车的车速明显要慢,加上乘客不是太多,人人都有座位,我安坐在微微晃动着前行的有轨电车上,多少有点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车窗外慢慢掠过的街景,心中生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逸和舒适。人类社会在进入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以后,生活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了,以致像我这样虽则已经退休但仍然有一些事要做的老人,有时也会有喘不过气来之感。立足于此,我羡慕大连人,因为,他们在强调高速的今天,仍然拥有用较慢速度前行、可以让人稍稍放松片刻的有轨电车。
有轨电车作为公共交通工具在大连出现,是在110多年前,轻轨已经成为大连公共交通的主体,这也许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不管怎样,依然为大连市民忠诚服务的201、202路有轨电车,却使得一段长达110多年的历史不曾中断。有轨电车是大连市民根植于心中的城市记忆,在很多大连人的认知里,有轨电车永远是大连醒得最早、睡得最迟的“劳动者”,百余年来,每个晚上,它那律动有序的“咣当”声,如同摇篮曲一般,让大连进入梦乡;到了早上,又好像起床号那样,准时将全城唤醒,有轨电车和大连人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已经常驻在他们的感情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