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盈丰 杨开让
记忆中我没有见过父亲落泪,哪怕一次也没有,难道他就没有伤心难受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因为父亲是坚韧的,因为生活告诉我,眼泪没有用,我需要的是坚强。
多次周末回老家,我本知道,我是要看望孤身一人居住在空旷院落里的母亲,可几次,我竟希望能看到瘫痪痴呆的父亲坐在轮椅上,在厦子房门前晒太阳。我想起,他看到我时,眼睛里泛起的光,他很艰难地抬起手臂,微弱地舞动着手指,失去语言能力的喉舌叽叽呜呜,很困难地表达着对儿子的激动和喜悦。然而,父亲不在那儿,他走了,永远地走了,我怎么能不潸然泪下!
父亲年轻时,总爱逗惹村里的小孩子,哪怕孩子们信嘴乱骂,他却高兴得大笑。我们兄弟姐妹有了孩子,亲戚家来了孩子,凡是上门的孩子,父亲都给买吃的,倾其所有招待。看着孩子们高兴,他也脸上溢满笑容,严肃火爆的父亲其实也需要天伦之乐。那些年,农村人日子紧巴,我每次带同学到家里,父亲总是笑脸相迎。日子艰难,父亲于自己节俭,于大家却并不抠门,该花的钱就花,该行的门户人情绝不逃避,对朋友也很大方。过年了该买什么菜就买什么菜,买肉从不比别人少。父亲说,招待客人饭菜一定要宽展,刚刚好一点不剩,那肯定有人没吃饱不好意思说,只有剩下了,才说明每个客人都吃饱了。
家里有很多重活路需要干,母亲和我做不了,幸娃叔、妹夫、堂弟、侄子等亲戚随叫随到,像给自己家里干活一样,干了活不要工钱。我感动,就想到了父亲。大家之所以这么亲,不是我做得好,而是因为父亲在世时做事通达豁亮,大气舍得。我所做的很少、很有限。我在外边瞎忙,荒废了亲情,心中有愧,每每被亲情感动得落泪。
在我求学阶段,父亲累断命地种庄稼、大面积种蔬菜、大面积种烤烟,乃至借钱、贷款让我上学,为我转学三次,为我的命运的改变做着艰苦的努力。看着父亲留下的家业,我几次落泪。
有时遇到一些亲戚、邻里,我就想起刚强耿直的父亲曾经尖刻犀利地痛斥人家,如何不孝敬父母,如何处事不公,如何斤斤计较、小气皮薄,如何瞅红蔑黑等等。在我成长的路上,父亲对我的纠错也是不留情面,言辞刺耳,让人无法接受,几欲发作反抗。父亲做事有原则,立场鲜明,嫉恶如仇,对一些违背公序良俗的事绝不忍气吞声、绝不装聋作哑,一定会站出来痛责无良,主持公道,讲明道理,孤独地在那方天地里弘扬正义。社会在变,父亲这样的人越来越少,这样的教益我再也听不到了。
父亲走了,此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直面,需要我自行决断,有了难场只能自我解决,受了伤害只能自我疗伤。
我须让关于父亲的记忆长久些,我不再强迫自己冷漠、麻木、世故,尽可能地像父亲那样处世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