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 | 这世界,他来过

发布时间:   作者:赵华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赵华


赵印是我的亲弟弟。今年农历四月二十,就是他四十四岁的生日。对于一般人来说,四十来岁应该是一个男人比较完美的人生阶段,但是对于我的弟弟赵印,“四十四”只是家人心中的一个数字,他的生命早在十九岁那一年就画上了句号。
  赵印生于1978年,小我两岁,我上边还有一个哥哥。赵印是家中老小,因为长相清秀,又十分乖巧,深得家人喜爱。当时我们虽然生活在农村,但父亲是铁路工人,每月有固定收入,再加上母亲辛勤劳作,我们家的家庭条件在当时的农村也还说得过去。八十年代初,我们老家刚刚分产到户,家家都很穷,鞋子烂洞、衣服补丁,都是常有的现象,我们兄妹虽然也穿的是旧衣服,但很少有布丁。
  童年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小学中学一晃而过。高中毕业之后,我去郑州上了一所专科学校,离家两百多公里。当时我们家没有电话,我和家里联系,就是和赵印互通书信。赵印当时十六岁,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他在信里告诉我,自己想考军校。我告诉赵印,高中毕业之后去参军,在部队也可以考军校的,让他先把文化课学好。就这样信来信往,我们姐弟俩无话不谈,感情愈发深厚。
  平静的日子被一个电话打破,等我回到家里,才发现气氛凝重,是母亲得了肝癌,发现时已是晚期……母亲去世的第二年,赵印高中毕业,报名参了军,听父亲说,他背了半箱子书跟部队走了。我很替他高兴,弟弟终于穿上了军装,并且打算到部队后继续学习,他要考军校。正当我们拨开乌云,快要见到太阳的时候,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赵印参军后的第42天,部队派人把弟弟送了回来,说他贫血,让回来休养。趁赵印不在家,父亲告诉我,弟弟得了白血病,之所以没有马上去住院,是害怕赵印起疑心,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没有时间悲伤。赵印那么年轻,他还有梦想,我们一定要给他好好治病,说不定有奇迹发生呢!我和父亲重新振作,父亲去联系医院,咨询专家,我就在家陪赵印写字、打牌、吹笛子。其间,赵印告诉我说,他这段时间在部队很受照顾,本来早餐是一人一个鸡蛋,但他每天都能吃到两个,同班战友轮流把自己的鸡蛋让给他;而且临回来时,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一沓子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还有五毛的。看着皱巴巴的钱,赵印不忍心带走,临走前塞到班长的枕头下面……听到这些,我眼泪汪汪。我告诉赵印:“咱们这段时间把身体调养好了,你就又能回部队了,那个你热爱的群体,也在期待你早日回归。如果想好得快,咱们还是得住院,你看行不?”赵印同意了。
  这一住就是小半年,跟赵印同一个病房的,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白净、活泼、有礼貌,无忧无虑。幸亏有这样一个精灵般的人儿相伴,使原本沉郁的病房多了一些生气。“好哥哥!好哥哥!你再给我叠一个大手枪吧!”这天籁般清脆的童声,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孩子并不知道什么叫白血病,依旧每天兴奋。但赵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慢慢地越来越沉默,特别是化疗之后,经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有时默默地流泪,这时候,任何劝解开导的话都已经显得苍白。我拍怕他的肩,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高昂的治疗费用,让我们这个只拿工资的家很快就入不敷出,几个月时间,我们已经是家徒四壁,还欠下了不少外债。万般无奈,赵印只能暂时出院,带些药在家治疗和休养,主要由父亲照料,这期间父亲不仅学会了挂水(静脉注射),而且能打肌肉针,完全能胜任一个护士所有的工作。原来高大伟岸的父亲此时已经有些佝偻,小脚的奶奶不辞辛苦,每月都要走几里山路,到庙里为她的孙子祈福。我能做些什么呢?肯定是出去挣钱,我们现在最需要钱,我愿意卖血,我愿意要饭,如果可以,我愿意以自己的命来换赵印的。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
  阴差阳错,我来到了西安,从没干过体力活的我,开始蹬着三轮卖旧书。这期间与赵印通过几封信,知道他的情况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去住几天院,其他时间在家治疗。赵印告诉我,那个在医院叫他“好哥哥”的小男孩已经在两个月之前离世了,隔壁病房27岁的谢哥也走了,他说自己的情况算是好的,他要坚持与病魔作斗争!我相信赵印,他不是轻易服输的人,我期盼他能创造奇迹。
  1997年9月的一天,我蹬着三轮车挥汗如雨,刚到出租屋前,婶婶说有我的电话,我本能地打个冷战,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加快了脚步。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我呆若木鸡,尽管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不想、也不愿意接受。当时西安到南阳没有直达的火车,也没有通高速,我没吃没喝,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跌跌撞撞地跑到家里,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赵印,我嚎啕大哭:你这么年轻,这不该是你的归宿啊!兄妹三人中,最聪明的是你,最善良的是你,最有前途的也是你……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办完赵印的后事,奶奶告诉我:昨天早上,像平时一样,我父亲出去洗衣服了。赵印突然把奶奶叫到跟前,跟奶奶说,他不想走!让奶奶抱住他,可怜八十多岁的奶奶,哪里能抱得住他?奶奶整个身子靠着床头,胳膊放在枕头上,臂弯里躺着她即将离世的孙子,奶奶老泪纵横,哭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
  我有些后悔去西安,我应该留下来的,没有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赵印,是我一生的遗憾。在整理赵印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一张化验单,化验单背面写着一首诗:


攻书无名就,
战马莫能骑。
天下丽人多,
怜我无知己!
      赵印绝笔


  看着这首诗,我再一次泪如雨下。赵印已经离开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里,每到农历四月,我都会想起,赵印快过生日了,想起他在日记里曾引用郑智化的歌: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编辑:高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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