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常的周末。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偶然的事件。
机缘巧合。不知潜伏在哪里的病毒入侵了这个人。或许正是这个带毒的人,感染了一座城。谁说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我的城,被击伤了。
有那么几次,病毒也曾偷偷光临。从这座小城的头顶飞过,盘旋着,飞过眼前、飞过发梢,呼啸着从耳边飘过。所幸没有杀伤力,所幸有惊无险。小城里的人,庆幸自己的土地洪福不浅,骄傲自己的城市百毒不侵。毕竟,侥幸不是常有;毕竟,幸运不会时时来临。
冬至已过。按照习俗吃了饺子。据说冬至吃饺子不怕冻耳朵。大概是饺子长得像耳朵吧,我猜测的,没有细究。其实,有些村俗民约大可不必当真不必追问的。既然人老几辈都这么着,咱就乐呵呵加入,喜滋滋参与呗。就像扭秧歌,闹红火,甩开膀子放飞自我,尽情嘚瑟,怎么高兴怎么来。不必讲究章法和套路,不就是图个吉利、凑个热闹嘛。你乐感染他人乐,你的阳光照亮周围,驱走黑暗,点燃希望,又何乐不为呢?平常人家,日月光景,哭也一天,笑也一天。特别是年岁大了,多了些阅历,犯不着扯着劲儿为一些无伤大碍的事较真。又不是搞技术弄科研,仔细严谨,追求个精准是最基本的要求。人间烟火气息,不就是有滋有味有情有趣么。孩子们也在谈论有关“熬年”的话题。相约年三十晚上守岁比试,看谁通宵可以不睡觉,睁着眼“熬”到新年。又发现不对劲,今年的春节没有年三十。找“度娘”普及了一下,方知我国独有的农历,年是根据月亮的圆缺变化编算的,也就是天文学中所谓的“朔望月”。今年的腊月恰逢小月,只有二十九天。应该说,“熬年”熬的是除夕夜,大年初一的前一天晚上,才更准确。
眼看着,年就到跟前了,好多事情都泡汤了。多少人铆足了劲儿干了一年的活儿就平摊在那里,干晾着。就像憨厚的庄稼人,眼睁睁看着地里熟透的谷子麦子该收割了,却被捆住了手脚,眼巴巴着急。
无奈,无语,无助。是玉皇大帝管理无方,还是哪路神仙消极松懈怠慢了,一个不留神,瘟神溜了出来,下界了,四处祸害。老百姓的年哟,统统被浓浓的疫情阴霾笼罩着。
从庚子鼠年年初武汉封城,到辛丑牛年岁末西安被迫按下暂停键,就差那么一点点,仅仅几天,就整整满两年了。两年来,看不见的病毒严重侵扰了人类的生活,搞得五湖四海似乎不得消停,大江南北不能安生。新冠疫情此起彼伏,此消彼长,闹腾着,较量着。是天灾,但不排除有些点状的爆发,不排除人祸的嫌疑。于是,在防与控的间隙,有人吃苦、有人遭罪,有人担责、有人受累。人们都被以不同的形式搅和得身心疲惫。原本美好的世界因之遍体鳞伤,满目疮痍。对峙着,抗衡着,旷日持久。摸索着,跟进着,却难分胜负。赶不走,打不败,擞不掉,如影随形,呈胶着状态。
专家说,必须学会与病毒共存。
每一个人的日常,变得小心翼翼。口罩、酒精、绿码,成为出行的标配。有人戏谑地说,这年月,拥有绿码,比宝马更珍贵。大实话。真没想到,如此看重的“马”还是没守住。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大雁塔到延河边,从钟楼到宝塔山,一脉相连,多线相牵的一对难兄难弟,竟先后都被点了穴,定住了,动弹不得。一个省,两座城,一千五百余万人口呢,内中有多少人为了生计,为了亲人,常年奔走在两个城市之间。对付看不见的瘟神,赤膊上阵的莽汉不行,需要的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多被困者,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干什么。醒了吃,吃了睡,日子乏味得快要窒息。手机、网络成为唯一的慰藉。
夜间,发小发过来一篇祭父文。字短情长,言简意深,句句敲击着我的神经。比文字更有视觉冲击力的是随文配发的照片:老人笑呵呵地,一脸喜气。如果不是黑色相框和相框中间的那个“奠”字,谁都不会认为那是遗像呢。遗像前摆放着两个证书——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我方得知,这个我从小就认识的伯父竟然有如此不平凡的经历:15岁参加革命,转战陕北时曾保卫过党中央和毛主席,在那场激烈的宜瓦战役中,额头受伤,残留的弹片与他相伴直到离世。老人终年91岁,祭父文简单记录了过往的辉煌和荣光。疫情肆虐,丧事从简。老人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正如他不事张扬安安静静的一生。怎么安葬的,我也浑然不知。也算寿终正寝,愿老人安息。发小说:“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悲痛难抑。总是思及从小到大艰难养育的桩桩件件,心里仍有愧疚,追悔不已。”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网祭的方式聊表寸心,告慰亡灵。夜深人静,人去屋空。发小的老婆孩子被困西安,身边连一个可以对话的人都没有。苦与痛,我能感同身受。
我们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一起长大,一起外出求学,一起参加工作。多年来,人生的岔路口无论遇到什么事,总会彼此探讨分享,属于那种打扰了从来不用说对不起的人。他考取的是军校,炮兵学院,整个校园里都看不到几个女生。那会儿的大学比较流行周末舞会,年轻的心朦胧的情都因舞会产生。记得大学第一个寒假归来时,大家兴奋地谈起校园话题,谈起舞会,切磋舞技。他的舞姿木木的,很机械的那种。军校也办舞会,我们都好奇没有女生怎么跳怎么舞。他淡淡地笑了,说一人抱着一把椅子跳。多少年过去了,抱着椅子跳舞的他,竟然是我在自己的想象中所能勾画出的最深刻的记忆。他属于典型的军二代。很乖很听话,学习刻苦。同学十多年,学习成绩的意义永远是仅供我们仰望和欣赏,永远呈现出一副来者不可追的模样。他也活成了是所有家长们异口同声赞誉的“别人家的孩子”。记忆中,他似乎也从未谈起过父亲的事迹,甚至连类似的话题都不曾涉及。
我素来敬慕英雄,对脚下这块英雄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十分留意。特别是这些年,随着许多默默无闻的老战士老革命相继离去,这片红色土地上的人文记忆越来越稀缺。身为文字工作者,抢救性地挖掘整理他们的故事,为后人珍存一份口述历史,已成为一种自觉和职责。我一直在寻找,一直在刻意地探访。哪曾想,一位隐身的老英雄,一部历史的活教材原来就在身边。隔墙邻居,熟悉的伯父,发小的父亲。那么近,又那么远。是常人眼里无英雄,还是英雄一直就在身边,仓促行程中,谁都未曾发现。
夜已深,我模糊着泪眼给发小敲下这样一段文字:伯父走了,为你心痛——宽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想想我卧床不起的母亲,身体状况也一天不及一天。她每日眼巴巴望眼欲穿地盼着我等着我。无奈交通管制,人员封控。我纵然归心似箭,昼夜牵挂,却远水不解近渴,无法贴近床前尽半分孝心,徒有煎熬。比之,伯父和你,还算幸福。你为了老人放弃很多。在老人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能够喝到你端的茶递的水,醒里梦里都有你。这尤其让人羡慕。致敬你,大孝子。
睡意全无。反正总是闲着,不如动起来,分类搜集整理一下相关本土英雄方面的点滴事迹,写成一个个动人的小故事,讲给后人听。当然,所有正在发生的抗疫故事也在其中。结集成书,若干年后,传下去,岂不更好。
有战斗就会有伤痕,有牺牲。
平常的伯父,是英雄。战场造就了他这个英雄。英雄是普通人,是血肉之躯,有父母亲人。枪林弹雨中前行,危难中逆行。哪怕伤痕累累,哪怕英勇牺牲。扛起枪,披上甲,上了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这样的人,都是英雄。
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意外和灾难何时会降临。面对艰难坎坷,面对突发的疫情,不气馁,不妥协,挺起不屈的脊梁,有勇气拥抱生活,有底气笑迎挫折,选择继续前行。以“人间一股英雄气”,驰骋、纵横。坚信,每一个迎风向前的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勠力同心,战胜疫情。我们的城也应该是一座英雄城。
这些话,聊以宽慰发小,宽慰坚守在“抗疫”一线的普通英雄,宽慰被困在小城里所有的普通人。
谨以此篇,宽慰你也宽慰我。
作者简介:霍爱英,女,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于陕西富县。九十年代初毕业于延安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本科学历,文学学士学位。做过文学编辑,党政部门公务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协会员。现任延安市作家协会党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