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雍小英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小时候农村妈妈们挂在嘴边的俗语,一件衣服兄弟姐妹几个轮流穿,大的穿不上了留给小的,小的再留给小的,依次推下去,一家里有四五个孩子,一件衣服少说要穿七八年,补丁摞着补丁是常事。大人还美其名曰:笑垢痂不笑补疤。大人衣服烂得不成样子了把好的部分裁剪成小孩衣服又穿。真正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在缝缝补补的生活中,妈妈们的女工针线一个比一个巧,就这还不够,还要向天上的织女乞巧,有诗为证:“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衣服烂得无法再修补时,这些悉悉索索的烂布料,就成了千层底的材料。母亲们剪成鞋底的模子,煮一碗浆糊,把这些布料一层层地粘在一起,粘成一两厘米厚的鞋底,用采集回来的桑麻经过泡洗捶打后,搓成粉丝般的麻线,在每一个昏暗深沉的夜晚,母亲们一针一线一行行一路路密密地拉成,原先废旧的破布经过密密地缝制,就成了铁板一样硬邦邦的鞋底。买上一两尺黑色或者红色的灯草绒布料,做成鞋面缝在鞋底边缘,一双双暖暖的千层底布鞋就做好了。一个冬天,一家老小五六口人都有这种鞋子穿。母亲们在冬天到来之前都要着手行动,才能保证家人冬天不受冻。七八双鞋子都是晚上做出来的,白天有数不清的农活和家务要干。
母亲是做千层底的高手。我和大弟小时候都穿她做的布鞋。我的是红色鞋面,弟弟的是黑色鞋面,为了穿着方便合脚,母亲在鞋口左右两侧缝上两个舌形的松紧布,穿的时候,很容易脚就伸进去,鞋面紧紧地贴在脚背,走路、奔跑干活都很轻捷灵便。大红色灯草绒上点缀着黑色的波点,配上黑色的小块松紧布,鞋子就像个艺术品,常常吸引住村里的妈妈们围观点评,还常常向母亲要鞋样。冬天的布鞋做得很厚,鞋底和鞋面都垫了一层松软的棉花,鞋帮就稍微做得高一点,脚钻进去暖暖地窝住了,我们叫“窝窝鞋”。我上二年级的冬天,村里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是同路,大家都穿大人缝制的窝窝鞋。学校和村里有三里茅草泥巴路,这路也是山根下泡水田的田坎,一到冬天,田里的水都溢出路面,流到低于路侧很大一段的神溪河里去。我们走在弯曲窄长的田埂上,总会把鞋底弄湿,有农民在烂路上垫了稻草,我们规矩地行走,可以安全走过。但是小孩子怎么会安分呢?在这样危险的小路上还要你挤我抢,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跑着走。大个头的总把小个儿的挤到烂泥里去,或许也不是故意,但是鞋子都湿了。
有一天早上特别冷,田里明光光的结了一层冰,路上的积水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踩上去泥泞打滑。十点多放学后,大家呼啸着一路奔跑向回走,边跑边抡着圈圈甩手中提着的小火碗。有个五年级的大男孩甩得太猛,火钩子甩脱,大火碗一下子摔到了田中央,只好哭丧着脸回家受打,剩下的三九寒天也该受冻了。有个女孩不小心一脚踩住了前面女孩的窝窝鞋,她的鞋子又烂又大,一跑就掉的那种,这一踩前面的女孩没刹住闸光着脚跑了两步,于是,又冷又气地大哭着一路跑回去告状。后来,引发两家大人之间的斗殴。在我的记忆中关于千层底唯一的糟糕记忆莫过于此。
岁月淘洗着生活的细枝末节,冲不走的终将融入血脉亘古不变。我始终感觉我的脚上还穿着那一双红中带黑点的好看的布鞋。有首歌里唱:“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多么恰当的歌词,母亲用千层底传递给子女的就是这样的信念:踏踏实实、稳稳妥妥,站得稳,走得直,就能抵御岁月带给你的意想不到的严寒。又到冬天,我又开始怀念母亲的千层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