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提起喝酒,大家都说河南人或山东人能喝,其实都不太正确;讲喝酒的整体水平,东北和内蒙古林区里的林业人,是最高的。
我在林业部大院内工作了三十多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踏遍了全国各大林区,每到一处,除了林业人的热情朴实,观赏不完的自然美景,印象最深的就是林区人的喝酒了。
没在林区生活的人,特别是没到过东北、内蒙古国有林区的人,根本想象不到林区的生活和工作状况。莽莽林海没有人烟,野兽出没,没有道路没有电源,条件十分恶劣。特别是在冬季,那是林区施业的黄金季节。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里作业,一旦开始工作人们就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霎时全身就冻成冰柱。天晚停下作业回到简陋的工棚内,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疲惫不堪的工人,回来后只好靠酒来解除劳累和心灵的孤寂。
酒,在林区是劳保用品,是林区人生活的必需品,这就是林区人喝酒的独特原因。
林区人的酒量有多大呢?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不敢肯定地说林区人的酒量最大,林区人酒量普遍大却是事实。
林区人喝酒也不讲究,没有那么多规矩。有菜喝,没菜也喝;菜多喝得多,菜少喝得同样是多。夏天不是施业的季节,却是各种山菜和野果收获的季节,在林区的集材道上,常常会看见一两个人坐在长满鲜花的路边,一人一只白砂碗,几棵山野菜当下酒菜,一边大碗喝酒,一边高谈阔论,在群山里显出豁达和豪情来。
喝酒用大砂碗?对,冬季施业的林业工人,在喝酒的时候都是用大砂碗。一方面,进深山老林里施业时,为了减少随身物品的重量,尽量会把可省略的物品留下,不带酒具自然可以用大砂碗代替,喝完酒后顺手盛饭,再把它当饭碗,回归大砂碗的本来用途;吃完饭之后,大砂碗又可以盛汤当汤碗,喝完汤倒满白开水,大砂碗又成了喝水的家什儿。另一方面,因为酒是劳保用品,装满酒的大砂缸就在做饭用的火灶旁边立着,上面盖着一块洁白的白桦木板,掀开木板从大砂缸里舀出一碗,嘴凑上去就碗沿嗞溜喝一大口咽下去,一股热浪从胸腔内传开,击穿五脏六腑,传遍体表,在寒冷中劳累一天的工人立即觉得筋骨舒展,疲劳消失,重又充满了澎湃的热力……
饭后,有些不想早睡的人,又一人拿一鸡腿,一人舀一碗酒,一边聊着开心的事。荒山野岭不会有爱情,但会有人生的欢乐:一边喝酒,一边肆无忌惮开心大笑。我的一个老领导,现在已经退休了,多次向我讲述过他在林区工作时的这些事。那时候他从北京一所大学中文系毕业,到小兴安岭锻炼,就有过在深山老林施业的经历。他也和其他工人一样,晚饭后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喝一口酒舔一舔发凉发咸的鸡腿,然后再喝酒。渐渐地喝得头晕了,鸡腿掉在地上,伸手抖抖索索从地上摸起来,舔一舔,再喝一口酒……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鸡腿还在地上,一只生锈的大铁钉被他舔得明光锃亮了。我向他求证过消息的真假,老先生正色道:“他们净胡嘞嘞,我是把一截桦木枝上的树皮舔光了。”
施业时工人从头年十月上旬入山,到来年五月雪全部融化后才出山,七个月除运木材的汽车司机外见不到一个外人,所以,若哪一年有一个外部人去的话,他们都欣喜异常,拿出最大的热情招待客人,酒自然是主要节目之一。有一年春节前,我冒着零下四十五六度的酷寒,到内蒙古大兴安岭内的根河林业局一个小工队,去看望那里的林业工人。吃晚饭的时候,整个工棚内如同过年一般充满了喜洋洋的气氛。小工队的全体人员给我敬酒时,每人都是满满的一大砂碗,每一次都是一饮而尽。工人在施业时讲究三部曲:作业设计、砍伐和集材。现在讲究生态了,不许乱伐,伐之前必须由当地林场场长、党委书记带头做好勘察设计工作。于是,敬酒的第一部曲就是林场的场长、书记来敬酒,我被情绪所感染,一碗酒也是一饮而尽,这碗酒可足足有四两啊。
伐木时的第二部曲是砍伐,谁来带领呢?就是小工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于是,我又陪他们喝掉了第二碗林业工人自酿的苞谷酒。这个时候,我觉得眼皮沉重,脚下已经发软了。
伐木的第三部曲,是集材:把树木放倒集中起来,运送到祖国建设各个需要的地方。这工作要由工人来完成。“集材”在此时是个双关语,意思是要“喝倒”,于是,这些可爱、纯朴的工人兄弟们,站成两排,在年龄最大者的带领下,先我而饮,然后每人把喝空的碗举至齐眉,碗面向我以示他们的真诚。我被他们的纯朴和真诚所感染,运了半天气,也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底朝上,举在面前,让他们看我是否喝得一干二净。哈哈,这下不得了,就看那些工人满脸笑容,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从工棚里醒过来,除了陪我的一个工人外,我那些可爱的工人兄弟们,都早已精神抖擞地去施业了。而我,昨晚在密林深处,在纯朴的林业工人兄弟们之中,高兴得喝倒在地上时,我还以为是他们齐刷刷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