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辉
中午吃完饭,我照例午休,突然电话声响起,我急忙接上,显示是外甥女的号码,忐忑不安地急忙接听,那头传来的却是娘的声音:“拴录(我的乳名),你啥时回来呀?阳阳的女子乖着呢么?你好着呢么?老了一定要把自己管好,嫑吃烟,嫑喝酒,出门在外不要跟人争……”娘在电话中絮絮叨叨,总有叮咛不完的话。电话的这头,我感到脸上烧得不行,心里愧疚得发慌。
我娘今年八十四五的人了,衣食尚能自理,只是腿疼拄着拐杖,其他再无大的病窍。娘健在,是我和弟妹们的福分。前几天,二弟突然打来电话,说娘这几天精神恍惚,一个人在家里十分害怕,总是说地上站着一个人,向她讨吃讨喝。二弟在电话中说,是以前的病犯了,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一阵阵吃紧。
母亲与父亲一生生养了我们弟兄仨人和一个妹子,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兄弟,是老四。我刚考上高中那年秋季,村子东边的西干渠水很大很猛,快漫上渠堤。四弟那时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结果被渠水卷走了。一大家人沿着西干渠一路向北寻找,一直寻到西干渠与渭河的交汇口,也未找见四弟的影子。那段黑色的日子,一家人都处在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怆之中。四弟为什么会被水卷走,当时有许多传言和猜测,人们总觉得四弟的背后有一双黑手,将他推入渠中,但这只是一种猜测,始终没有找到人证物证。四弟的失去,打击最大的是娘,失子之痛使她心上像扎上了一把刀子,这个精神创伤永远无法愈合。从此,娘有时精神恍惚,二十多年前,她还在宝鸡西关精神病院住过一段时间。
这次二弟在电话中说得很严重,我以为娘旧病复发。谁料只是有惊无险,虚惊一场。我听娘在电话中依然底气很足,她说她好着呢,只是爱做噩梦,常从梦中惊醒过来无法继续合眼。听到娘尚无大恙,我悬着的心才算落在胸腔里。我对妻子说,你管好孙子,多辛苦一点,我得回老宅看一看老娘;不回去看一看,我总是心里不踏实,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父亲弟兄四人,他为长,我娘就成了长媳。在这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里,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累,也受尽了委屈,但她没有丝毫怨言,认为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不识一个字,但却明白事理,极尽孝道和妇道。上世纪五十年代,她从三四里外的南斜村嫁到北窖窝,她就把自己的命运同这个家庭紧紧地拴在一起,栉风沐雨,一路走来,四个儿女先后谈婚论嫁成了家。生产队大集体时,靠劳动工分吃饭,我们姊妹数多,拖累大,她既要每天上三晌工,还要管一家大小六七口人的吃喝穿戴。在生产队里,她为了多多挣工分,劳动不惜力气,每年在女劳力中挣的工分最多。晚上,她还要点上油灯纺线做鞋脚,雨天上机子织土布。很多时候,我晚上睡了一觉醒来,见娘还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到了雨天,她晚上把我们弟妹几个湿了的布鞋脱下来用灶膛里的余温烘烤干。冬季晚上,她把我们脱下来的上衣下衣塞进被窝里,第二天早上穿在身上是暖和的。每隔三两天,晚上她和父亲一起在昏黄的油灯下,睁大眼睛寻我们衣缝里的虱子……
2000年春季,父亲离开了人世,母亲那时才六十出头。我们弟兄三人已分了家,各居一院,我和儿女们在外,母亲就住在我的老宅里照看门户。母亲辛劳一生,手脚总是闲不住,她说做点活,活动活动反倒觉得轻松。门前屋后她点瓜种豆,前些年她还养了一笼鸡,说是公鸡啼起叫鸣,提醒起床的时间。攒下鸡蛋舍不得吃,说是要换几个油盐钱。这几年,母亲虽无大恙,但毕竟年事已高,每隔一段时间,我都回来看望她,最少要住一个晚上。我回老家看望她,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晚上,母子二人睡在炕上,有说不完的家常话。有时候,我都困了,她还絮絮叨叨说不完。冬季,母亲把炕烧得滚烫,她在炕的那头,还要摸摸这头儿子的脚和腿,看暖和不。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劳动妇女,但我觉得她又是一个不平凡的女性。这个不平凡,一下两下说不清楚,但这正是她身上的闪光点,是她的一种精神所在。这就是作为儿女应该继承和发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