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飞飞
友人数次邀约山间赏月,终因忙碌未能成行。于是心中便有了念想,终日亘在心头,挥之不散。心早远了,身却还在原地。
都市是无月可赏的,即便是中秋,那月也小而灰暗,淡而无光。高耸四立的钢筋水泥森林中,霓虹炫目,烟尘弥漫,那月便似蒙了垢的铜镜影影绰绰,昏黄惨淡,空留一团黄晕,星更是不可见了。
记得有次出差,赶夜路。许是累了,车中熟睡,陡然间醒来,抬眼望去,四野一片清明,似轻纱似薄雾,从眼前一直铺到天际。举目向天,刹那间,竟不识那半空中悬着的,大而丰满、亮而圆润之物为何物?
蜀犬吠日,说的是,蜀中群山环绕,云多不散,终不见日。犬偶见之,以为奇,遂狂吠。久不见月,倒要似那少见多怪的蜀犬一般,惊得自己心头一紧。一千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夜晚,李白举目向月,亦不曾相识。有诗为证:“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那清亮的光一股脑从半空倾泻下来,四下溢开,流淌各处,草叶便有了变化,从根到梢墨绿、浅绿、嫩绿一点点洇开,细细的茸毛镀上了淡淡的银。叶尖上悬着的露珠映出珍珠般荧荧的光。那远山轮廓依稀,近的灰黛,远的黝黑,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儿时每逢中秋,祖母都带着我们兄妹几人祭月。仪式颇为简单,我们却乐在其中。月圆时分,搬出小几,摆上月饼和各色时令瓜果。瓜必是黑子红瓤的花皮大瓜,牙错切开,状若莲花。葡萄、李子、大枣颗颗饱满,鲜亮晶莹。月饼是祖母亲手制作的,大如锅盖,状似满月。《京东梦华录》有载: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大人们聚一起酣饮闲话,我们围着院子的小花坛嬉戏玩耍,等着祖母喊我们献月亮。月初升,挂在柳梢上,散出温润铜黄的光,几抹浅浅的云遮了半个脸,似雍容丰腴的少妇,团扇掩面,嫣然浅笑。祖母似虔诚的教徒,小心翼翼掰下几块月饼,摘了各色瓜果交到我们手中,齐齐抛洒向天空。再倒上米酒,带着我们恭敬地向月三拜,倾倒在地,祈求阖家安康,诸事顺遂。
月再升,已不似先前那样大,却极明亮的,仿若清丽丽的少女,闪着纯真的眸子,散着如水的清辉。皎皎空中孤月明,伸出双手去,仿佛便可托于掌心了。
亿万年来,这月亘古不变地照拂着世间,看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看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阴了,密云遮住风采,不恼不怒,不羞不躁,静待风来,终得了“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意趣。
晴了,风淡云轻,不招摇,不炫目,不咄咄逼人,不锋芒灼灼,从容宽厚若老者,少了戾气,多了几分“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广博。
圆了,静若处子,或默默等候黄昏后相约的有情人,或海上独生,天涯共赏,聊寄千里相思。
缺了,气定神闲,不悲不忧,心中有着“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的执念,静待时光流转,静待新月初升。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亿万年来,一任风雨,一任霜雪,她从未变过。月圆时分,人们有盛极衰初、月盈则亏的感慨,亦有把酒言欢、举杯向月的豪情。缺时,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然醉歌,亦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悲凉。之所以不同,不过是人的心境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