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冠琦
老寇是住在我楼上的退休干部,常下楼来和我聊天。他说,我听。我说,他听。他说话平和,有条不紊,说到自己不平处,发几句牢骚,点到为止,绝不唠叨。
老寇极爱文学,文章在几个知名的报刊发表过。过去,在上千人的大单位里,人们说他是秀才,是单位的“一支笔”,还有人说他是姚文元。姚文元是“四人帮”之一,这个形容不恰当,但他也不恼。
老寇每次来我家,总是带着他上次借我的书,临走时又借走几本书。像他这样好学的老人,我见过的很少。老寇可谓活到老学到老,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有句口头禅:旧书不厌百回读。
我和老寇相见恨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74岁了。虽然上了年纪,老寇却红光满面,步履矫健,一点不显老态,好多人都认为他刚过花甲。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的新书发布会上,他领着老伴,推着婴儿车里的孙女来书店。老寇买了我好多书,让我签好名,他把这些书送给他的熟人,给熟人推介我,对我的文章很是夸奖。其实,我的作品还很稚嫩,他这样热情推介我,让我受之有愧。
老寇热爱文艺,爱屋及乌,也自然热爱搞文艺的人。老寇对余秋雨赞不绝口,有次余秋雨来西安讲座,他兴冲冲跑去,结果搞错了时间。他去的时候余秋雨走了,他为此很失落,站在余秋雨的宣传板旁留影,算是自己来过了。
老寇常给我讲书法家谢德萍,他们是老乡,关系非常铁。谢德萍成名很早,上世纪80年代在文化部负责对外展览工作,他的书法在世界各地办过书法展七十余次。老寇认为谢德萍骄傲,经常批评谢德萍,劝告谢德萍谦虚谨慎。老寇对我讲,有次他和谢德萍说话,两人意见不合,说不到一起,老寇不管谢德萍是什么大书法家,照样扭头便走,结果让谢德萍拽了回去。当天住在谢德萍家里。他说做了一晚上梦,梦里还是在批评谢德萍。老寇曾经邀我欣赏他收藏的于右任、石宪章、温友言的书法,但是没见过谢德萍的书法,老寇对我说:“没啥好看,不走正路,不管什么笔体,离开了书法碑帖的根基,啥也不是。”有次,他忆起谢德萍,说:“这个人太急了,干啥都着急,所以写字也是狂草,人只活了六十一岁,还是挺可惜的。”言语之中大有对朋友的惋惜伤感,老寇对朋友就是这样的耿直,可谓爱之愈深则责之愈切。
有天晚上,老寇和我探讨世上有没有鬼神,说了很多人的很多观点。他认为如果有灵魂,灵魂一定会找到母亲,人从母体来,又回到母体去。人活着就要善待父母,父母在,自己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了,自己只有归处。老寇对和尚、道士、传教士是极其敬重的,认为他们所做的事也如同医生的治病救人,他曾把自己家一个很有年代的神像送给老家的教堂,算是对教士表达自己的支持。
我只要出新书发布,老寇肯定是要来的,不论多远,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难耐。去年,我和作家朱鸿在曲江会展中心举办新书发布,当时天气酷热,室外温度达到四十多度,人在太阳下站不住,一会就是一身汗。我想老寇是八十岁的老人了,肯定是不会来了,没想到老寇来了,这让我很感动,觉得自己的写作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老寇想出本书,这是他长期的愿望。他毕竟是年纪大了,整理自己的作品很吃力,好不容易把稿子整理好了,他就得了重病。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把我约到他家里,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得了恶性肿瘤,还做了手术,这些他都没给我说,只说自己大病一场。老寇原本富态的身体变得出奇的瘦弱,体重减少了几十斤,整个人都失形了。老寇指着一本打印出来的书稿对我说,稿子终于整理完了,也算安心了。老寇讲他大限将至,当时我不知道他得了不好的病,我只是安慰他,好好休养,一切都会好起来。
2020年元旦的夜里,老寇的儿子告诉我,老寇不在了,我听了这个消息十分伤心。那天清早,我去火葬场送老寇最后一程,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的儿子,当时他的遗体已经开始火化了,我也是这时从他儿子口中才得知他去年就得病做手术的经过。
记得那是去年,老寇来止园的办公室找我,我们聊完了他回去。我站在窗边目送他走远,我多么希望这不是永别,我感觉老寇会永远健康。我的下一本书,他还会读后说出他的所思所想,真知灼见。
永远不会再见了,我只能在脑海里忆老寇。虽然他活了八十岁,这个寿命在大家看来也算是高寿了,可是我多么希望他活到一百岁甚至更久。毕竟,我们的生活中太缺少老寇这样真诚热心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