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有一个大麦场,在村的南面。麦月天,这个麦场要承担几百亩碾晒任务。人们早晨主要是摊场,下午,是碾场,翻场,起场。
场起完了,其他社员沐着夕阳,坐在杈把扫帚上,舒缓着紧张的身心。我们十几个年轻人,便匆匆回到家,吃点冷馍,喝点水,来到麦场西边的土风车边,准备投入另一场劳动。
土风车位于麦场西边的大柳树下,旁边有一个大粪壕。土风车是生产队用青砖和水泥建造的,长四米,高和宽两米,一头放着一匹柴油机作为动力,中间安着一个大风扇,一头作为出风口。人们只要把碾好的小麦送到风车的输入口,开动柴油机,带动风扇,小麦颗粒就会被剥离出来。
那是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队长见我有文化,又有点领导才能,就让我负责这项工作。
每天傍晚,麦场里的社员还没有走完,土风车边就响起了叭叭的柴油机声,我们就开始忙碌了。因为我们的任务就是利用晚上时间,把当天碾的小麦全部用风车清完,好腾出麦场来,第二天继续碾场。
我也不负众望,把活路安排得井井有条。身体高大有力气的,我安排他们往风车上撂小麦。撂小麦是力气活,人拿起大撒杈,卷起一杈碾出的麦子,弓着腰,伸出左腿,双手一使劲,才能把小麦撂到两米高的输入口上,这就需要七八个人两班倒。其他人,我安排往外刮麦粒,卷麦糠,则一人一个岗位。
那时候没有电,照明靠月亮。夜深人静时,朦胧的月光下,年轻人各司其职,谁也不会偷懒。柴油机一响,大家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即使说一两句话,也被轰鸣的机器声淹没了。大家只有一门心思,尽快把小麦清理完,好回家睡觉。
我是领导,更是救急队员。一会儿这块需要就拿起工具支援这块,一会儿那块需要我又去支援那块。总之,流水作业,不能有一处断线,不然会影响进度。
我最常支援的是撂小麦。半夜三更,在麦场干了一天活的姐姐哥哥们,由于体力不支,尽管两班倒,也经常出现力不从心的情况。我一边鼓励大家,一边拿起大撒杈,带头干起来。干燥的小麦往上一撂,风车上便弥漫着浓浓的烟尘,大家只好一边屏住呼吸,一边干活。
两米高的风车,往上撂十杈八杈,倒不费劲,时间长了,就让人感到腰酸背痛,双手发颤,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有些姐姐看到我疲劳的模样,就劝说道,虎子,你别太累着,时间还很长呢。
我用手背擦把汗水,笑笑继续干活。我的拼命,给大家无形中带来了莫大的鼓励,那些姐姐哥哥们也毫不含糊,出尽全力,努力地干着活。
有点空闲时,我会站在出风口旁边发呆。飞转的大风扇,像一个魔术师,把金黄的麦粒留在它的腹下,把尘土和麦糠吹出风口,融进夏天干燥的空气里,惊扰了一袭皎白月光。此刻,我仿佛看到,此时的月宫中,吴刚的大斧会轮得更高,嫦娥的广袖会舞得更美,天上的星星也闪烁着泪光点点,因为他们感动于人间劳动的辛劳。
晚上三四点钟,一大堆小麦清理出来了。柴油机也停止了轰鸣。我们又全力以赴,把干净的麦粒,转运到麦场的角落,这才完成了任务。
大家急忙脱下衣衫,叭叭叭地摔打着身上的灰尘,而我却躺在硕大的麦堆上,深深地出了口气。身下是带着余温的麦粒,那潮润的余温,似缕缕暖流,浸润着我的每根神经,荡涤着我的灵魂。浓浓的麦香氤氲在空气里,像一缕美酒的醇香,和着皎洁的月光直灌进我的肺腑。我醉心于我们的劳动成果,醉心于我们晚上的收获。
队上为了奖励我们,会派两个妇女为加班的人做饭。
记得我们最常吃的饭食就是油馍稀饭。这干黄油香的馍现在的人们不稀罕吃了,而在那缺粮少油的年代,则是最美的佳肴。
大家边吃着香喷喷的油馍,边开着玩笑,满身的疲劳,就在这味觉的享受和诙谐幽默的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们往村道的家走去,大家恢复了体力,带着劳动的自豪,边说边笑,这喧嚣引来了狗的汪汪叫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也扑拉着翅膀飞走了。
就这样,我们十几个年轻人,坚持了二十几个晚上,把生产队六百多亩小麦全部清理完。
第二年,生产队便解散了,土风车也随之消失,但那土风车留给我的记忆却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土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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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玉虎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