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炉是我们搬到租住房的第二年安装的。刚搬进来的那个冬天,我和女儿体验了一场深入骨髓的寒冷,我们真是被冻怕了。在第二个冬天还没有来临时,我就去日用杂货商店购买了炉子和炉筒,小店的老板帮我送上了楼,却不管安装。因为烟囱要穿过两个玻璃窗。我再次下楼,与玻璃店的老板说,要掏两个玻璃洞,老板张口要价二十块钱。没有还价,我应允了。但是,待他的小伙计上楼来,把玻璃洞割得不圆不扁还造成一块玻璃破裂后,居然开口宰人,说是一个洞二十块钱。我气得真想抽这个还挂着鼻涕的毛头小伙子一巴掌——关键不在价钱多少,而是信用问题。而且,这个不诚实的小伙计品性值得怀疑。
接下来就是安装炉子了。我肯定我继承的遗传基因里,我妈妈的成分要多一些。做过汽车修理工的妈妈,女红做得好,家里体力活和安装什么的活,她也做得非常好,而且妈妈很有韧性。当然妈妈命很苦,这一点我也继承了妈妈的衣钵。
我深呼吸一口气,就开始爬高摸低,在人字梯上上下折腾起来。费了牛劲一节一节接上炉筒——就是烟囱,钉牢了固定炉筒的钉子,拴上铁丝捆扎。忙乎了整整一个星期天,肯定不如我妈妈的手艺精巧,但是总算把炉子安装好了。我在日杂品小店的一位顾客处得到一家煤店的电话,打去说了要买的蜂窝煤数量,也得到了蜂窝煤的价格:每块煤两毛三,送上楼要两毛五。到时送煤人会和我联系。
放下电话,我一阵感叹,现在多好,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炉子生起来了,家里顿时温暖了许多。但从此,我和女儿的生活也多了一件必须随时操心的事——每天,无论谁先回家,最先照看的就是炉子,看它灭没灭,然后打开炉门、夹出煤渣,换块新煤。离家时彼此也会互相叮咛,加两块煤把炉门封好。去年冬天,再次生起炉子时,煤气不走烟囱出去,倒灌进屋子来,充满了煤气味。我们俩忙卸下烟囱,一节节检查,最后发现伸出窗外的最后那节烟囱,里面蓄了许多干草和羽毛。我曾看到麻雀飞进飞出,我听之任之,没想到它们已经把那里当家了。
最后一块煤熄灭之后,到今天我也没有把炉子及时拆卸下来。而女儿之所以不断强调“最后一块煤”,我知道,除了她怀念每天关照操心炉火的温馨生活,也对我们今后的新生活寄予了一份期望,以为以后的冬天,我们可能会告别生炉子的窘迫日子。
女儿怀旧,家里与她生活有关的许多旧东西,就在她的依恋中被保留下来,越积越多,多到有时很难安置。
20世纪80年代末抢购风时,我用女友乃霞送给我的很难得的一张电视机票,花高价买下一台电视机,算起来它与女儿的年龄相当。住进高层塔楼之后,这台电视机退休闲置在我妈妈家。在我们住进租住房时,我从我妈妈那里搬来桌椅锅碗瓢盆等,也一同把这台旧电视机搬了来。但它确实很老迈了,只能勉强收看到几个台。2006年夏天时,我的经济状况稍微可以喘口气后,便下决心奢侈一把,花六百多块钱买了一台新电视机。我要将旧电视处理掉,却遭到女儿的坚决反对。她说,她的美好童年看的许多动画片,比如《巴巴爸爸》《猫和老鼠》《樱桃小丸子》等等都是从那台电视机里收看到的。况且,旧电视机还陪我们度过了在租住房最艰难的日子,不能“忘恩负义”就轻易把它丢弃掉。于是,旧电视也被留了下来,摆放在新电视旁边。
女儿时常怀念小时候在作协院子住的日子:秋千、雪人、鸟鸣、雨打树叶的沙沙声;被路遥“咬”胳膊的保留节目;拿几个大枣换毛毛阿姨的布猴玩;比她大的美美姐姐教会了她骑自行车;比她小的和和妹妹满足了她做姐姐的虚荣。当她看到在大洋彼岸生活的和和现在的照片,总在长大的和和那俊俏可爱的脸蛋上,寻找小时候熟悉的印记,然后生出几分忧伤,担心长久的天各一方会抹去许多美好记忆。女儿还和小学、中学的同桌女同学保持着频繁的往来和牢固的友情,以至我和这些同桌同学的家长也成了好朋友,过节时会聚在一起,或者吃饭或者出游。
女儿的怀旧心态既让我欣慰,也令我担忧。如果凡事拿不起放不下,从过去的生活里走不出来,会使一个女孩子遭受许多烦恼和痛苦。而且,我更担心在今后的某一天,女儿突然带一个男孩儿到我面前,然后对我说,他是我中学时同学,我们要好了多年。因为担心,我经常察言观色,旁敲侧击,明里暗里想问出来个子丑寅卯来,但是女儿表现得很自然很坦诚,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当妈妈的角色有时候挺讨人嫌的,我知道,但我又不由自主。我还知道,无论今后女儿经历什么,走出多远,她心里都会装着妈妈,时过境迁,她照样会时常回到一座老房子里,在旧沙发上拥抱着那时已经白发苍苍边看电视边打瞌睡的老妈。
写到这里,女儿看到了最后一句,她说,我的妈妈永远不会是这种状态,即使满脸皱纹也是年轻美丽的。
哪个女儿眼里有丑妈妈呢?
最后一块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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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艳茜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