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月29日，是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的日子。五年来，喜欢陈忠实、喜欢《白鹿原》的读者，一直坚持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对陈忠实先生的敬仰和怀念。徐志刚当年作为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文学芳草地》的编辑，是全国第一家就《白鹿原》创作对陈忠实进行专访的媒体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专题文艺节目《文学芳草地》任责任编辑，主要负责这个以陕西为主、面向西北的纯文学节目的组稿、写（编）稿和节目编辑、安排工作。一天，文艺部主任、当时兼任陕西人民广播电台副台长的作家郭匡燮一反常态，他一大早就让人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有个重要采访让我去。我赶忙拿上采访用的录音机，带上节目的播音员胥涵，那时，已开始叫主持人了，一起来到了郭台的办公室……
　　和往常一样，郭台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好些人，有文艺部的老编辑、回族音乐家冯福宽老师，老编辑、广播剧《阿炳》的导演向东，广播剧《阿炳》中阿炳的扮演者王晨，电视剧《半边楼》的导演龙图以及当时《文学芳草地》节目的播音员、现西安文理学院副院长曹宏先生等。我进去时，郭台正给大家谝着作家陈忠实和他的新作《白鹿原》。大意是陈先生的新作、长篇小说《白鹿原》已经完稿，很快就要在《当代》上刊登，单行本也即将出版；看过作品的我省文艺批评界人士、如李星等对陈先生的这部作品评价很高，说是可以与“三红一创”相媲美……说着，郭台看见了走进办公室的我，马上对着我说他已和陈忠实先生联系好了，让我带人以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文学芳草地》节目的名义，就《白鹿原》的创作对陈忠实先生做录音专访，做成个专题节目，下周就安排在《文学芳草地》播出。郭台还说：陈忠实的《白鹿原》是这些年陕西文学界一部十分重要的创作，作为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我们的《文学芳草地》一定要力争成为全国第一家对此进行专访的新闻媒体。让陈先生给陕西乃至西北的广大听众和文学爱好者谈谈《白鹿原》的创作心得、花絮，讲讲创作过程中发生的故事。并让我一定要认真和重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应约来到了陈先生位于建国路作协的家。采访也很顺利。先生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派头。采访中最难忘怀的是先生的真挚、朴实、谦和以及言语的机智幽默。采访中，先生先是谈了魔幻现实主义、谈了《百年孤独》以及《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对他创作《白鹿原》的影响；谈了他为了创作《白鹿原》这些年里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谈他为了准确把握当时的历史背景，把陕西关中道几十个县的县志都看完了；谈他写到娥儿被刺死时那“啊……大呀……”的叫声时，他也眼黑目眩好像要死去的痛苦和当时心中的难“畅”……在谈到城里和农村时，先生十分坦诚地说他不喜欢城里，喜欢农村；喜欢泥土，他离不开土，土虽看着脏，但里面有生命；城里的砖虽看着比乡下的土干净，但那是死土、没有生命。说他一到城里就不舒服，一回农村就高兴，说他是属于农村的。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先生情绪一直很饱满，几乎回答了我提出的所有问题，丝毫不计较初出茅庐的我在采访中露出的幼稚和不专业。
　　在采访即将结束时，我问先生：按目前评论界有关人士对《白鹿原》的判断，可以与“三红一创”相媲美的《白鹿原》是一座文学高峰的话，您个人文学创作的下一个高峰会在何时到来，或者说您对您今后的文学创作有何打算？
　　先生听完我的问话，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沉吟良久。老半天过去了，先生才长长地吐出了嘴里的烟雾说道：假定如评论界朋友们说的，《白鹿原》是我个人文学创作上的一个高峰，那和下一个高峰之间一定就会有一块洼地。目前，我很难说我下一个文学创作的高峰会何时到来，或许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座高峰。眼下，我可以说还没有下一步的创作打算，那是因为，当我把《白鹿原》这部书的书稿杀青付梓后，“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我整个人的身体呈现着一种类似虚脱的感觉。”我想，我有可能再也不会动笔去写任何东西，这起码是一个相当长的时间……
　　“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我整个人的身体呈现着一种类似虚脱的感觉”——我现在还能忆起当时先生说这番话给我带来的震撼，我记忆的图像里至今还清晰地浮现着先生眼睛里那转瞬即逝的泪光……
　　回头看，仅凭批评界对《白鹿原》的评价安排的这次的采访无疑是先天不足的。一是因为我在采访前没有看到过《白鹿原》的任何文字，二是我虽在电台工作，但当时的文学水平并不高，三是采访本身也没有想到对这部作品进行更深层的挖掘。因而对这部伟大作品的文学意义丝毫没有触及。但节目播出后，广大听众的反应却十分强烈。是先生朴实、真挚、平易近人的作风和魅力以及在采访中陈先生对《白鹿原》的“剧透”所具有的精彩掩盖了采访的不足。尤其是先生在采访的最后就下一步创作打算时所说的那两句话，感动了我，也感动了广大听众，且一直让我牢记在心，鞭策着我，让我至今对文字心存敬畏。
　　陈先生走了，尘世舞台上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黑白无常再也不会聒噪着他了，他终于解脱和安息了。但先生在《白鹿原》里对上个世纪生活在白鹿原上的白嘉轩、鹿三、田小娥、黑娃和朱先生等乡里乡亲的命运所表现出的爱与牵挂依然真切感人，所折射出的是先生对国家、对民族的大爱和大悲悯，尤其是让我感到了先生对这个多难的民族未来命运深深的忧虑。
　　陈先生走了，先生的离世再一次让世人走近了他：走近了作家的陈忠实，文学的陈忠实，精神的陈忠实和历史的陈忠实；也是最爱我们和我们最爱的乡党陈忠实、关中爷们陈忠实。陈忠实先生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