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世界的里面还是世界的外面呢?如果一只窗子就可以把我们与某种事物隔离的话,我不知道我是在隔离之内还是在隔离之外?现在,我就住在湖南永州市一个叫零陵的古城里,准确地说,我是住在零陵古城一条叫黄古山中路的一座艺术小院里,这座小院就是我要在这里拿薪水养家糊口的永州市群众艺术馆。
除了上班、应酬,除了跟朋友们一起在窗外某个酒店或者夜宵摊喝酒,我几乎很少离开我这个两居室的房子,我几乎基本上就被我这个房间那个紧临黄古山街道的窗户隔离着。我从住进这个房子的第一天开始,就喜欢上了这种隔离。
刚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的电脑就摆在那扇紧贴着黄古山街道的窗户下。那时候,这扇窗户的防盗窗上还悬挂着一幅广告牌,那是我们群艺馆的艺术学校的一幅招生广告。广告内容是几张舞蹈剧照,几个我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的女孩子在那里舒展着她们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舞姿,这些女孩子的腿都很修长白皙,面容也很清秀。她们就那样日夜在我的窗前保持着她们那个永远不变的舞姿,像几只受伤的白鹤,遮挡着我窗户前面一些正在不断变化着的事物和景象。坐在电脑前,我只能透过窗户边缘的空隙,透过这个粉艳的招生广告没有被遮住的空隙,去窥视我窗外的行人和一些店铺的热闹与寂寥。
最初住进传达室二楼这个房子里的时候,我确实非常讨厌从窗外挤进来的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它们就像寒冷的北风一样,吹打在我的肌肤和内心里,让我感到一阵阵寒冷。
那是由很多种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的流水。最初那段时间,我总是愚蠢地想,什么时候我的窗外才能安静下来啊?事实上,城市能安静下来吗?要是城市安静下来了,那还叫城市吗?所以,我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知道这种声音的流水永远不会干涸,我就不再抱怨了。
只要一座城市还到处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声音,这座城市就还活着。所以,每次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声音在街道上到处行走,我就觉得我希望自己的窗外安静下来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于是,我开始平静地坐在从窗外流淌进来的声音里,做一些有用和没用的事情,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那时候还是冬季,天气还很寒冷,我躺在床上,那些声音依然不知疲倦地从我窗口的边沿流进来,就像一床湿淋淋的棉被一样覆盖在我的身上,冰凉而又沉重。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是很晚才入睡的。我已经多年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我喜欢熬夜不是因为期待午夜的清静,我知道午夜也是不可能清静的,哪怕凌晨,哪怕黎明,我的窗外都不可能清静,因为这个城市永远在活着。
午夜,窗外的车子还像鱼一样在街道上游来游去。关店门的卷闸门打出一个悠长而又疲惫的哈欠。不知是正在回家还是刚刚从家里出来的行人的脚步还在我的窗外回响。不远处的夜宵店铁铲和锅子的碰撞和摩擦声尖锐而又慵懒。偶尔有一个两个癫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喊叫或怪笑……声音还在我的窗外持续,还在所有临街的窗外持续。绝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少数人开始起床,开始走出他们富裕或者贫寒的家门。沉睡与清醒就这样永不间歇地在所有的窗内和窗外交替轮回,然后转换成不同的声音,然后这声音又转换成一种喂养城市的食物。
我在我的房子里坐着或者打着瞌睡。我在我的房子里忙着或者闲着。我在我的房子里等待着或者躲避着。傍晚的窗外,午夜的窗外,凌晨的窗外那些五花八门的声音就这样被我送走了。而我和这座城市还得继续被这些声音激活或者淹没。
斜对面的黄古山菜市场,总是在我实在疲惫的时候提醒我,马上又要天亮了,或者已经天亮了。因为我听到了鸭子的叫声,听到了卖菜的小贩说话的声音。我感到奇怪,菜市场不可能不卖鸡吧,怎么就听不到鸡叫声呢?难道那些鸡还在睡觉吗?那些鸡怎么就不能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人们的美食了呢?那些鸭子为什么要那么尖利地喊叫呢?它们是在绝望地呼救还是在麻木地歌唱?在一个个凌晨,鸭子的叫声让我总是无聊地感到费解。
然后,我便在人们开始起床的时候开始入睡。我就这样以颠倒的方式看着我的窗外一些我已知和未知的事物的一次次轮回。
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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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凌鹰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