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的时候,姐姐给母亲买了一件棉衣外套。藏蓝底上,橙色和红色的花朵开得鲜艳热烈,中式领子和衣襟上的手工一字盘扣,平添一份端庄与大气。母亲一直没舍得穿这件新衣。她说,好多年都没穿过手工盘扣的衣服了,这么金贵的,得藏到过年再穿。
小时候,农村的日子并不宽裕,我们一年到头零食都吃不上几回。但母亲有个习惯,穷过日子富过年。每年过年,都会给全家人准备新衣:父亲在工厂里做工,上衣、裤子都得穿得体面一些;我们姐弟有从头到脚的新衣新鞋,不能落后于街坊四邻的孩子;母亲自己从来没有过从里到外的焕然一新,她最大的奢侈就是一件乡间盛行的手工盘扣的棉袄罩衣。布是从县城的地摊或者公社的商店扯来的,母亲用家里的缝纫机自己做的。
原本以为盘扣只是母亲那一代人的心头好,没想到我自己也会沉迷于一枚小巧的手工花扣,并且深陷其中。这得从一件白底绿纹的旗袍说起。
那是去年秋天的一个午后,我在小区的巷口偶遇了朋友娟,我几乎认不出画了淡妆的她。她为结婚的亲戚家接新媳妇才回来,她在藏蓝色的风衣下穿了一件等长的旗袍!柔和的象牙白底上有四方连续的绿波纹,墨绿包边上还镶着窄窄一道白色蕾丝,更抢眼的是领口和衣襟上墨绿的四叶草花扣,在这白底绿纹的清新淡雅之间又增加了一道山间兰草般的俊俏和韵致。
穿着旗袍的娟,几乎让我要对她另眼相看了,时髦女郎变成了传统淑女。她是中学的英语教师,身材高挑,年轻时尚,喜欢体育锻炼,她的经典穿搭不是牛仔裤配卫衣,就是英伦风的长裙加外搭。她喜欢古诗词,出口成章,也擅长写散发诗词芳香的散文。眼前的她,在一袭旗袍的陪衬下,宛如重生。秀发如瀑,眉目清秀,书卷气质,颇有些民国大家闺秀的风范,像极了我想象中的林徽因。我对她羡慕、嫉妒却不恨。她提出让我去她家试试这件旗袍,在镜子前也美一回。没想到这件天使般的旗袍对我也很友好,竟然穿着很合身,不到一米一的中长款旗袍对偏矮胖一点的人真的很包容哦。抬头挺腰,我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五官端庄,大眼小嘴,有点妩媚,也有点优雅,平日女汉子般的粗糙已荡然无存。
哦,一件旗袍竟然能唤醒一个中年女子的性别意识。一直风里来,雨里去,都忘记自己也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子了。看来,以后应该尝试一下不同的着装风格。轻轻地摸摸衣襟上的四叶草花扣,恋恋不舍地换上已洗得发旧的运动服,我从此偷偷开启了一条从女汉子到小女子的蜕变之路。一直素颜的我,开始偶尔画个淡妆,美美地去超市“上班”或者去参加姐妹聚会等,趁着换季打折,我不知不觉在网上买了不少旗袍。直到有一天,有关系好的同事为照相来借我的旗袍,我才认真数了一下,共11件,这多半年大约是我人生历史中买衣服头脑最为发热的一段时间吧!同事把这11件旗袍看了又看,都不知道该选哪件了,说她不明白都是传统的立领八扣的旗袍,而且没有一件是改良式样,为什么还要买11件?也没见我穿过几回,把它们全藏在柜子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母亲偶然间看到我的这一件件旗袍后,一边埋怨我花钱不仔细,一边却是羡慕的眼光。她说她年轻时,经济不允许,看上的衣物不敢买,现在条件好了,自己却老了,以前喜欢的那些衣服,现在已经不适合穿了。母亲说,人恍惚之间就老了,趁着年轻,趁着好时代,喜欢啥,能买的就买,对自己好点。我突然发现,吝啬了一辈子的母亲总算开悟了。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不必总是为了生活而生活,活在当下才重要。喜欢演员陈道明的一句话:做无用之事,度有生之年。其实,人努力工作与学习之外,日常中那些率真而为的“无用之事”和待字闺中的“无用之物”,又何尝不是生活的乐趣和财富,没有利与弊的考量,没有成与败的顾虑,轻轻松松,就可以收获一份内心的充实与知足。
别在衣襟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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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袁凌华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