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我从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是包分配的。那时候,我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老师说把我推荐给南汽的报纸了,主编也希望我能早点去上班。
我回上海家中等分配前,一个人跑去南汽外面走了走。厂区很大,地点也好,我伸头朝里望,却不敢往里走。生怕秘密暴露,好事变卦。记者编辑是我喜爱的工作,也是当时文科生向往的工作。在结果揭晓之前,得有如履薄冰的谨慎。
从上海回来,我们在南京的同学去十中听分配。叫到我的名字,单位是南京第二卫生学校。报社的工作被掉包,后来得知是负责分配的人换的,她的女儿是另外一个班的同学。
心情黯淡了几天。记者编辑才是我心仪的工作,但一帆风顺的事在人生里就像海市蜃楼一样稀有。
二卫校隐于鼓楼一条细细长长的巷子里。对于一个曾经长年离家在外打拼的知青,我相信它会不负我安居乐业的情怀。
我们语文组只有我和法老师两个人。她是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中年人,与世无争,却总有点焦虑。课很少,一周一人只有四节课。但有一天,上级突然派给我们学校一个大任务:为卫生系统的年轻干部开办一个中文培训班。培训班结束后,这批干部将参加卫生系统的补学历等考试,考试优秀者将被提拔委以重任。
对于这些年轻的干部来说,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培训,是可能改变命运的培训。学校领导也清楚这次培训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学校专门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来为他们讲授语文。
培训课在大教室进行,听课的人很多。偶尔教室的门开着,我会假装路过那里,胸口藏着既委屈又不甘的郁闷。心想学校明明有两个语文老师,为什么还要去聘外教?
几天之后,我们的综合办公室里有人说,培训班的学生要求换老师。说听不懂那位老教师的讲课,领导正在犯愁呢,到哪里去找合适教他们的语文老师呢?
我的眼睛发亮了,法老师感觉到了我跃跃欲试的激动,轻轻告诉我:“这些人很难教的。”老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他突然问我:“你行吗?”
我看看法老师,她的眼睛里,有期许也有担心。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八九十人的空间显得很嘈杂。吸烟的就好几个,还有人在吃东西,还有人走来走去。在他们桀骜不驯的表现里,我感觉到的却是他们的失望和焦虑。我听见了他们的议论:换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怎么来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呢?
我皱着眉头走上讲台说:“请大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停了一会,我又说,“这种样子我是不会上课的。”
我的声音清脆清晰,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我接着刚才的议论说,“我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年轻,我已经28岁了,并且当过八年半的农民和工人。我知道你们读的书少,怕来不及学,或者学不好,心里焦虑。其实我在七八年考试前,数学只有小学五年级水平,数学必须临时抱佛脚,当时我同你们一样,很担心,很焦虑,怕错失了这难得的机遇……你们的心情我都懂。但是我爸爸对我说:有些人就是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学会别人几年才能学会的东西。现在我们学的是语文,你们有专门的教材,有特定的范围,就等于有了成功的条件。而关键在于你们自己,是否认真,是否一心一意,是否能珍惜这次机会。”
第二次我上课的时候,讲台上有人已经为我倒好了茶,有人还带来了录音机,更有人要我在他的笔记本上签名。
而我讲课的时候,我觉得教室里真有点过于安静了。
人间自有温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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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敏莉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