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楼下的花坛里,平时不大见到有人打理,却也是满目葱茏,枝叶葳蕤。黄的迎春,紫的牵牛,红的玫瑰,粉的白的月季,再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一年四季姹紫嫣红,自有一番热闹。夏末秋初的一天,忽然看见一根粗粗大大的南瓜藤攀在疏于修剪的冬青上,华丽丽地开着一朵碗口大的黄花。我不禁笑了:到底是有人,觉得土地不用来种菜实在是可惜。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菜园。
说是菜园,其实也就是用篱笆围了家属楼下的空地,一楼的住户可以有一方小小的园子,随心意地种花种菜。住在一楼要忍受潮湿和昏暗,这个小小的园子,多少也能有所补偿。
松土、施肥、点种、浇水、除草、打尖、除虫……菜园里的工作还真是不少。我们的菜园很小,占地不超过20平方米,但是父亲却做了细致详尽的规划。西红柿、辣椒、茄子、小青菜、豆角、香菜、蒜苗……都出现在我们的菜园里。有一年我们还种了芋头,收获的芋头虽然比鸡蛋大不了多少,地面上的叶子却大得惊人。过往的人都会在园外驻足,好奇地问:“园子里挖池塘了?怎么还能种荷花?”其实芋叶和荷叶在形状上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虽然都是叶梗长在蜡质的大叶子中心,荷叶却大而圆,芋叶则是狭长的心形。之所以误认,应是北方多旱地,这两样植物人们都不大见到的缘故。
旁观甚至是参与一个生命完整的成长过程,对孩子来说,算得上是最直接最纯粹的关乎生命、关乎真善美的教育。面对破土而出的看上去那么纤弱的幼苗,不自觉地就会轻手轻脚,甚至连呼吸都会屏住;在辣椒稠密的细小狭长的叶间,白色的小花那么隐秘,可是孩子的眼睛一定会发现它;再到西红柿结出青硬的果实,耐住性子等它一天天变大变红确实是有些煎熬……我每天在菜园里盘桓的时间越来越多,偶尔在菜叶上捉到一条小虫,便成就感爆棚。每到雨夜里,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牵挂着那些在风雨中起伏摇摆的枝叶,躺在床上的我,也会不自觉地揪着心。
即使是攀缘在竹枝木棍搭成的极其简陋的架子上,苦瓜也能舒展摇曳成一幅俏生生的青绿写意。苦瓜叶的叶裂多且深,边缘呈锯齿状,缀在藤蔓上,别有几分玲珑;嫩黄的苦瓜花小小的,半隐在浅绿深绿里,格外赏心悦目。初结的苦瓜,是淡淡的新绿,宛如一枚触感温润的玉坠。自然中恣意生长的万物,只借助生长的力量,便成了最美的模样。
长大的苦瓜通体绿色,剖开来,内里是白色的瓤和籽。这时的苦瓜入菜,一定苦得难以入口。不过神奇的是,若是此时不收获苦瓜,任由它继续生长,瓜身便会渐渐由绿转黄,由黄变红,剖开来,里面是血一般红的瓤和籽,入口却是蜜一般甜。
不过我们种苦瓜,的的确确是为了吃“苦”。我的父母都是湖南人,夏天的餐桌上总少不了苦瓜炒辣子。我从小便跟着父母做这道菜:苦瓜对剖成两半,挖去瓤籽,切成薄片后放入凉水中“拔”一下,捞出后,挤掉多余的水分。锅烧热,不放油,将苦瓜片倒下去干炒,等到炒干水分,用锅铲拨至一边,这时才向锅中注入油,油热后下切好的青辣椒,和苦瓜片拌炒,下少许盐,可以放一点点生抽,熟后出锅即可。这样炒出来的苦瓜,仍旧是苦,但是苦味能轻许多。身处北地,我们周围吃苦瓜的人几乎没有。对于父母来说,吃苦瓜,既是对故乡的怀念,也是对身份的一种认同;于我们,更像是一种特殊的传承。
西邻的菜园里,长着一种蛮高大的作物,因为种得密,看起来黑黪黪的。问过才知道,这是地溜,收获地下的块茎可以腌成咸菜,又称宝塔菜。我后来专门查过,还有个好听的名字,甘露子,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样东西。园主人是已经退休的老两口,东北人,常常只看见瘦瘦小小的老太太打理菜园,她还在菜园里养了鸡,并常常从外边带回枯枝堆在园里,用来引火做饭。
老太太嗓门大,饭量也大。一顿饭要吃两个大馒头,外加一大搪瓷碗稀饭,只是饭菜里少见荤腥。老两口有一个儿子,在西安工作,已经成家,并有了孙子,平时很少回来。不吵架的时候,老两口会一起在门前的石桌前吃饭,默默吸着烟,看着多少有些寂寞。
在一起住了五六年,我们就搬家了。走的时候,老太太送来一筐鸡蛋,都是她自己养的鸡下的。鸡蛋个头极大,个个都是双黄的,这些老太太平时舍不得吃,都是给小孙子攒着的。
我家的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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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晓芬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