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家庄后果园的一排桐树。
桐树枝叶繁茂,尤其叶面很大,可以做遮雨的工具,但却散发一种奇怪的味道,上面常常引来极小的虫子。这些都不是我所喜欢的,唯有桐花才是我的最爱。花是一串一串的,颜色紫中有粉,每一朵花像一个铃铛,一串串就是飘在空中的紫色风铃。它们在阳光下,光彩夺目;掉在地上,常常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放在坚硬的路面,用平底的布鞋一踩,如同炮仗一样响出很亮的声音。
桐树的木质不好,加之一心一意侍弄苹果树之缘故,父亲就将那排整齐的桐树尽数砍倒了。而且令我不解的是,原来村里地里到处长着的桐树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惟给我慰藉的则是,果园里还有品种繁多的各种各样的果树,它们的花朵完全抵消了我对桐花的怀念。
我家果园里有一树梨、两棵杏、三四株桃子,成百棵苹果树。单这桃树也没有一树一样的,早熟的、晚熟的、利核的、黏核的、桃大的、桃小的,也算应有尽有。更妙的是,同在一棵树上,这边已经可以享用了,那边才做好开花的准备。
果园最西北角的那棵最大的桃树,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桃花开时,树上到处粉红一片,层层叠叠的,像一团团浪漫的云。树下是干干净净的、正儿八经的黄土地,连一星半点的草都没有。这桃树也不知道得了何方神圣的帮助,很快就枝繁叶茂了,把整个墙角都笼罩得严严实实的。等再过些时日,果子快要成熟的季节,树下就被遮盖得投不进来半点光亮。其时,就快要采摘桃子了。也不知多少次了,也就是常常吧,在摘桃子的时候手上就能顺手抓住一条冰凉凉的蛇,吓得我们胡跑乱窜。
桃花其实开得并不是很早,在这个果园里,最早开放的其实是果园东墙岩畔上开着的迎春花,迎春花是黄色的小花,开得时间很长,有时候能从去年冬天开到今年清明,但是它从来不偷偷摸摸地来,总在绿叶之后,点缀其中,不像桃花、杏花、玉兰花,先开了花,花败了,叶子才会畏畏缩缩地出来。迎春花在我们这儿叫苫墓草。这墙迎春花让我们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突然就想起了村中已逝的老人,想起他们的墓穴,想起了祖父祖母和母亲的音容笑貌。祖父总是踮着脚走路,腰驼得很厉害;祖母时常拄一根拐杖,哮喘的声音很大,脸上肿胀得有些充血;母亲则永远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智慧,总是笑盈盈地给我们唱着歌或者戏曲。
等到迎春花开得正热闹的时候,杏花就开了,那是粉白色的。接着就是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样的红确实能让人想起一个个美丽的少女,是多情、是浪漫、也是脆弱易受伤的。“梨花一枝春带雨”,我是不太理解的,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太白了,白得似雪,似太阳一照就能就能消融的雪,生命极致的美总是伴随着易逝,就像红颜薄命。等到它们都争相开放的时候,苹果花已经含苞待放了。
三十年前的果园有一多半是苹果树。三十年后,我们白水大地上有五十多万亩苹果园。苹果花一开,不只是漫山遍野了,那可是满地满眼的花,白里透红、红里带白,藏在绿叶中,却几乎可压住绿色的风采。但是很少有人纵情地赞美它们,因为人们喜欢它们太过功利了,看到它就会想到几个月后的果实,想到疏花、定果、套袋、打药、施肥、采摘、售卖,所有的幸福和艰辛都在里边了。我家大女儿出生的时候就是定果的时候。全家上下都忙,竟然没有人张罗看孩子。现在全县农民都是果农,看到苹果花开就能猜到一年的劳动量,就知道大概的收成。收成好了,才最终想到,今年的苹果好,花也好。
等到苹果疏花定果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洋槐花就开了。听老人说,我们山上都是机播林,清一色的洋槐树,仅雁门山就有十万亩。林皋湖现在开发了,从林皋湖顺着云台山方向,一路向北向东走,过了方山林场再走,白灿灿、香喷喷的洋槐花就浩浩荡荡地开在路边。洋槐花不比苹果花那么低调,漫山遍野的都是白色,绿色完全被掩盖了,惹得白水内外的摄影师来来回回地跑。更有隆重热闹的“槐花节”,一朵花开,就开启了夏的热烈。而夹在花海中间的还有穿着五颜六色的妇女儿童和嘤嘤嗡嗡的小蜜蜂,他们都是采摘槐花的高手。人们把槐花蒸成槐花麦饭,出锅后,放上蒜茸、辣子面、盐、味精,不能放五香粉或者十三香,会破坏槐花的香甜。用滚烫的菜籽油一泼,诱人的香味,抵过了各种美食。有多余的就用开水过一下,凉调了吃,是另外一种感觉了。我曾认识一位朋友,追着南北不同槐花开花的时间跑,一路赏花一路采摘。等到所有槐花都开败了,就用冰箱冷藏一些,随时拿出来享用。
比洋槐花开得迟的,还有一种叫国槐花,家乡的老槐树就是这种。开花要晚一个多月,未开之时的花蕾叫作槐米,这是一味中药,最是能败火。姨父是老中医,他让我们采摘晒干收藏起来,遇到上火就泡水加糖来喝,往往能花到病除。
如今,花是一年四季都有了,玉兰、丁香、紫荆、牡丹、月季、菊花、石榴、樱桃花、串串红……数都数不清,花园里、广场上,连同村里的村道边都是,但我还是喜欢这些开在田间地头的花,它们看似平凡,却装点了我的灵魂,这些花已经香到了我的骨子里。
花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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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学谦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