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伯是我们厂的养猪老汉,年幼丧父,他娘为了这个儿子,咬紧牙关,艰辛地将他拉扯成人后也撒手人寰。厂领导心善,照顾他,给他安排一个工作——饲养员。老江伯非常热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干得很卖力,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从18岁开始,一干就是一辈子。
他长得矮,皮肤黝黑,五官模糊。一些自以为有点文化的人暗地里给他取绰号:武大郎他爸。生活中老江伯没有朋友,好像他的朋友就是他喂养的那些猪。他长得丑,但猪不嫌弃他,一听到他稠密的脚步声,猪们可欢腾了。老江伯尽心尽责地煮猪食,按时按量喂猪,有时一高兴还对着猪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猪谈心。
没有父母,没有相貌,又没有钱财,所以老江伯到49岁都没娶上媳妇。但他出身好,祖宗八代都是农民,工作又任劳任怨,可以说是苗红根正,最后由厂领导做主,将一个国民党军官留下的姨太太锦娘嫁给他做了老婆。据说,当年这个国民党军官因匆匆忙忙逃去台湾,姨太太是被迫留下的。
厂里有些好事者,认为美貌的锦娘是耐不住寂寞的,不如将她介绍给老江伯。锦娘眼见年华渐逝,门前冷落,到底是抵不过夜凉如水,人生如梦,也只好答应。
那时的观念,这位姨太太出身不好,若嫁给老江伯这样的人,能受点教育,还可能好好改造思想。再说,她结婚后生活也有保障。这位姨太太48岁,比老江伯小一岁,但看上去十分年轻,倒像一个38岁的女子。白皙的皮肤,红润的面色,特别是她一笑,脸上就跳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过目难忘。
我对锦娘的印象很深,小时候,我和大弟弟都曾得到过她的关爱,吃过她给的糖果。她有着一双十分好看的纤纤细手。平素,她特别喜欢染指甲,所以每年她都种凤仙花,家乡俗称指甲花。
每天,她等老江伯上班后收拾好家务,便悄悄地从她的箱底拿出用手帕包着的《红楼梦》,戴上老花镜看起来。有时,她兴致高就给我们讲里面精彩的故事,可那时我太小,只有五岁半,听不懂,只记得林妹妹很可怜,老爱哭。
老江伯不善言语,没读几年书也不识几个字,在他眼中,能娶到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天仙下凡到他家。老江伯除了会喂猪,他还有一绝活,那就是干木工活。有时,他在干木工活时会有一声没一声地哼上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小曲。那曲调幽幽怨怨,沉沉郁郁转而昂昂扬扬的。他的手艺了不得,小到简单的小木凳,大到娶亲用的整套家具,不管是门还是框,那花纹都很匀称且对称,细刻的把手及木线,都能显出他的才气。锦娘心疼老江伯,一般都不让他接活干,她说只要平平淡淡、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很满足了。
那时,每当妈妈外出办事,就将我和弟弟送到老江伯家,有时周末正赶上他在卖力做家具。我特别喜欢这个时候,在我眼中,那纷落的锯末就像一堆晶莹的花粉,翻卷的刨花更如一片片透亮的金箔。那锯末和刨花发出的特有的纯木香气弥漫不散,我特别喜欢闻这种味道,它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虽然他们过得并不富裕,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但再不是从前冰锅冷灶的凄凉。老江伯对锦娘关心备至恩爱有加,在生活中,他舍不得锦娘干一点力气活,重活他几乎全包,而锦娘也是踏踏实实和老江伯过日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默默在家操持着家务,给老江伯做点热菜热饭,两个人过得平平静静。
后来,我们搬家了,离老江伯家挺远的。我渐渐地长大,从小学中学读到中专,参加工作后我就飞到异地闯荡去了,最终落脚他乡,与老江伯和锦娘断了音讯。
那年,我休假回家,几经周折才打听到他们住的地方。老江伯退休后,就没在厂家属楼住,而是搬到湘江边的一个小村庄住下,他们每天种菜养鸡,种树养花的,真正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据说,这是锦娘的意思,老江伯对她的任何提议总是欣然答应的。
再见锦娘时,这位身材娇巧、雍容端庄的小老太太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她有着73岁的年纪,却无73岁的老态,穿戴整整齐齐、清清爽爽,一头银丝微弯更显其美丽。
去年,从家乡传来一个消息:锦娘去世了,享年82岁。
老江伯最爱的女人就像一缕轻烟遁去,老江伯訇然倒地大病一场。之后,他挥泪锁紧了曾经那样温馨的家门,来到锦娘的墓前坐着与她说话,等人们发现老江伯时,老江伯已经断气了。
人们都说那是他太爱自己的女人,伤心过度而亡。我听后倒有几分欣慰,老江伯不再孤寂了,因为他到天堂陪他的太太锦娘去了……
老江伯与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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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惠平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