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市蓝田县中学 冯龙强
今天一大早,我到十三班去跟早读,像往常一样给他们布置了这节课的背诵任务——苏轼词两首,然后沿着过道在班里来回巡视。突然,一个女生怯生生地站起来,叫了一声老师,然后递给我两页折叠起来的作业纸。我这一阵正痴迷于把学生随笔修改然后发表到各大报刊,以为是她写出来需要我指点的随笔,直接接了过来。她又轻轻侧过来说,老师请保密。我似有所悟,微笑着说,放心吧。这情景和这对话,俨然是地下工作者接头对暗号。
作为老师,确实需要保护学生的隐私。一旦泄露,在我们看来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他们会觉得天塌地陷,受到情感伤害,从此对我们彻底失去信任。我吃完早点,等其他老师去上课,办公室没人时,小心翼翼地打开。她写道,“我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由于这些事没法向父母和同学提及,并且我觉得您是唯一值得信任的老师,所以就想问问您,但用说话的方式无法阐述,就想到了写信”。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觉这大半学期以来对学生的爱赢得了一份真诚的信任,倍加感动。
她说,小时候很快乐,到了初中一心想考个好成绩,但是饱受挫折,不想对人诉说,面对亲爱的父母也不知如何开口。她说,上了高中,发誓要考出好成绩,考个好大学,只想学习,却又越来越痛苦,不知怎样去排解。她说,总认为班里娃讨厌她,就不想接近他们,倍感孤独。她说,曾对母亲说自己像是得了抑郁症,没想到母亲觉得她在开玩笑,就再也没提起过。她说,知道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有病在身,总想为他们做点事,却又不由自主和他们拌嘴,事后后悔。她说,社会挺不公平,有钱有权的孩子被一些老师包容,觉得世界黑暗活着痛苦……
我看着她越来越激愤困惑的行文和越来越凌乱潦草的字迹,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汹涌澎湃。我没敢耽搁,等早上第一节下课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僻静的角落,请她坐下,然后细细开导。我不想高估为人师者的作用,只是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不去说教,而是尽可能地讲一些事例来扩大她的视野、排解她的情绪和抚慰她的心灵。下午上课,我又给她带来了李镇西先生的一本书《写给我的学生》,借给她阅读。这本书分为两个部分,写给青春期学生的信和给中学生的建议,针对青春期中学生成长中的实际问题展开,进行了春风化雨式的教育,远比我有限的一番话要更为详细充实。
我对她说,看完咱再交流,相信这本书会全方位地解除你的种种疑惑。当然了,我还会持续关注这个孩子,并且留意其他孩子的动态。教育,毕竟不只是开发智力,让学生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更要用爱去濡染,把他们塑造成心态明朗和品格健全的真正的人。她看完还给我,微笑着说心里一下子亮堂了,感谢老师。但是,我觉得心中的冰块消融,也非一日之功,后续的一点一滴也不可忽视。
平时上课和辅导,我也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和神态,有意提问,见她状态不错对答如流就放下心来。转眼临近学期末,我填完了各种上交的表册,监考三次大型考试,阅卷总计两千六百份,感觉那一阵子像打仗一样奔忙,终于可以喘口气。我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这一段以来的感受和状态。她说,比之前好太多了,和她爸交流多了,但是偶尔还会觉得同学会讥讽。我给她讲了我的故事——我上高中时学习成绩在班里倒数,那会儿喜欢看韩寒、李敖和鲁迅,说话、写作文和想事总是不自觉地从坏的一面去想,不由自主地从恶意去揣测,人际关系也比较紧张,也不想去问,后来自己治愈了自己,觉得读过的大量的文学作品都在宣扬爱,而不是在传播恨。
她点点头,说听懂了我的意思。我希望我的这个真实经历能够实实在在地影响到她,并且告诉她,以后有事即使我不再给她带课,也依然可以来跟我说。临走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严肃地给我鞠了一躬,说真心感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