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陕西,可被一道莽莽苍苍的秦岭横断,关中与陕南的相貌气质便迥然有异。若说关中是西北壮汉,那么陕南就是江南佳丽,温婉羞涩,清秀多姿。
秦岭之南的旬阳县的铜钱关镇,与湖北竹山县毗邻,是真正的陕之南。所以,西安朋友来访,作为东道主,我不假思索地陪他们去铜钱关,看一看别样的风景,听一听南腔北调在那里交融,感受感受秦风楚韵在那里交汇。
这是初夏的一天,黎明将尽,我们即驱车上路。刚一离开十天高速,进入铜钱关地界,扑面而来的空气就像刚刚挤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奶水一样新鲜。乡村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路面水洗一般洁净,葳蕤的草木簇拥着它,蜿蜒向前。山谷里,乳白色的雾,一团团溢出,缓缓漫上山腰,散成一片轻柔的薄纱,如梦,如幻,如诗,如画,让人有身处仙境的感觉,不由得想起唐人的诗句:“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雾渐渐散去,眼前像张大千的山水画一样,溪流淙淙,稻田莹绿,翠竹幽篁,燕雀啁啾,生机勃勃。点点村居宛若散星,一座座山峰,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从眼前一直延伸到数百米的天空。除了公路,看不见一点儿裸露的黄土和山石,就连高高的山顶,也被重重叠叠的树木笼罩着。天空、公路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绿一层层包裹着。转过一道又一道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我们的车,无论如何都冲不出这绿的包围。
这明丽、浓烈、广阔而安宁、平静的绿啊!朋友一声声赞叹着。
车沿着水泥路蜿蜒上升,人便渐渐走高,将巍峨、峻峭的重峦叠嶂,走成婉约、娟秀的丘陵。那些丘陵,矮矮的,斜斜的,舒舒缓缓的,失去了盛气凌人的逼人气势,一副谦卑模样。天变大了,地变辽阔了,人烟稠密了。一间间石板房和一座座小楼静默着,芍药和月季在家家门前红艳艳地绽放着,与绿色的稻田、山林相映成趣,构成陈丹青一幅恢弘斑斓的巨幅油画。
前方,一座仿古的关隘,矗立在两座绵延的大山低洼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巍峨、雄奇,警惕地俯视着秦楚大地。城楼高大,壮观雄伟,拱形门洞森严肃穆,关隘两侧的城墙,向两端山林延伸,成为战时掩体。
铜钱关到了。商周时,旬阳属于古庸国,《辞海》:“庸,古国名,曾随同周武王灭商。春秋时,是巴、秦、楚三国间较大的国家。”公元前611年,楚国大旱,介于秦、楚、巴三强之间的庸国趁机攻楚,不料反被楚联合秦与巴国所灭。巴国在战争中获取了鱼邑,而秦国将进军要道关垭(今日平利县关垭)留给楚国。于是,秦楚有了交界。为了防御秦国进攻,楚国历经春秋和战国两个历史时代,沿着流经陕西、湖北的汉江,修筑了一道包括铜钱关和平利关垭在内的军事防御工程,即楚长城。楚长城东西相衔,连接重庆、湖北、陕西、河南、安徽五省市,长达1500公里,为秦、燕、韩、赵、魏、齐六国所不及。
一边介绍铜钱关,一边带着朋友们登上关门上的垛墙。在左侧高大茂密的绿树下面,有粘土与片石垒叠的古城墙痕迹。我告诉他这就是楚长城,应该是我国最早的内长城,比燕北的秦长城还早,距今约2500多年。朋友感慨这墙这关,见证了2500年前诸侯割据的历史。
我说,这里是诞生“朝秦暮楚”的古战场。
春秋战国时期,秦、楚两国之间战事频发,攻防得失屡屡互换,早上还是秦军埋锅做饭的地方,晚上就变成了楚军炊烟缭绕之地。周边生活的老百姓和一些小诸侯国,不敢与秦楚抗争,只好谁占上风就倒向谁。
然而,我话题一转,“朝秦暮楚”在兵家必争之地的铜钱关却指的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史料记载,当两军交战之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早晨秦军打来的时候,就换上秦国的门牌,插上秦国的旗子,穿上秦人的衣服。晚上楚军打来,则换上楚国的牌子、楚国的旗子,穿上楚人的衣衫。
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生命和财产安全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种策略,朋友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静静伫立古城墙顶,俯瞰蓝天白云下苍茫、辽远的秦楚大地,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离开前,我最后回望铜钱关隘。尽管是修旧如旧的关隘,可它重新矗立在秦楚大地,无声诉说着自春秋战国以来金戈铁马的苍凉悲壮,无声警示人们远离纷争、战乱,珍惜今天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或许,这正是陕鄂两地携手重建铜钱关隘的意义所在吧。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