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家,弟弟打来电话,说母亲做了韭菜饼子,让我下楼来拿。我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口水已经蠢蠢欲动,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晚餐的场景:熬一锅金黄的玉米糁子,配一碟香油调拌的咸菜,咬一口夹杂着春天气息的韭菜饼子——春韭的清香,鸡蛋的饱满,香菜的独特,一起跳跃舌尖,瞬间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母亲的韭菜饼子一直让我垂涎欲滴。冬未走、春将来的时节,蛰伏了一季的韭菜灌足了浆水盈盈泛嫩,母亲就会给我们做韭菜饼子。父亲负责择菜、洗菜、切碎韭菜。母亲负责发面,调配饼馅。有时是炒的金黄的鸡蛋块,有时辅以油汪汪的胡萝卜臊子(宝鸡地区的一种特色面食菜),有时则是剁成丁块的木耳、豆腐和辣椒末。母亲凭着她几十年的烹调经验,三指捏动间就调出了最适合的味道。一切准备就绪,母亲擀皮、包馅。父亲刷油、烙饼,不一会儿,热乎乎喷香的饼子就叠成一堆。母亲的韭菜饼子总是内涵丰富,色味俱佳,每次都会有不同的创新尝试,而每次的创新总会让我们大快朵颐,赞叹不已。
母亲是做面食的好手,这可能源于她早年的农村生活。从小开始的辛苦劳作,锻炼了她一双灵巧的手。关中平原自古盛产小麦,祖辈的习俗使得家庭主妇们都将心思花在了面团上,捏出了各种形状,变化出各种花色。普通的小麦粉在母亲的手里经过揉、压、捏、擀,兜兜转转就变成了美味的食物。松软的蒸馍、酥香的锅盔、透亮的面皮、金黄的油饼、味美的饺子,经常会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
母亲是村里人人夸赞的能媳妇。家里家外,田间灶头,样样在行。母亲最拿手的面食是打搅团(宝鸡地区的一种面食,也叫水围城)。美味的搅团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一个打字,母亲的搅团打得光滑、劲道,我们百吃不厌。软硬适中的搅团上,浇上事先用辣椒面、蒜泥、姜末、热油炝好的酸汤汁,炒上一盘碧绿的嫩韭,再配上一碟煮好、沥干水分的菠菜豆芽,那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每次我都会胃口大开连吃两碗,由猫的食量转变成猪的胃口。
母亲的手擀面从视觉到味觉都是一种享受。醒透的面团经过母亲双手的揉、压,在擀面杖的推动下不断变大、变薄直至一大片。母亲化身飞刀女侠,手指翻飞间,一大案面条已经切得整整齐齐,粗细均匀。煮好面,搁上肉臊子,放上由胡萝卜、木耳丁、豆腐末、青蒜苗炒制的底菜,再配以香醋和关中平原特有的油泼辣子,碗里红绿相间,活色生香,令人口舌生津。酸辣、劲道的面条在吸溜声里快速顺喉而下,一碗面条几下扒拉精光,滑爽的感觉进入五脏六腑,全身通体透着一个舒服。母亲的面食不仅养大了我和弟弟,也让外出上学的小辈们念念不忘。女儿离家千里,每次回来总要第一时间去品尝姥姥的面食。母亲的面条口感饱满,回味悠长,有种神奇的味道。吃惯了母亲的饭,外面什么美味佳肴也抵不上母亲亲手调制的一碗面。
二月二,龙抬头。每年的豆豆节,母亲都会提前发好面,为我们炕棋豆(因为外形像小棋子,故而称为棋豆)。平底锅里刷上油,撒上一层芝麻,倒入切成黄豆般大小的面块,伴随着油温的不断上升,面豆在锅里滋滋作响。母亲会轻轻地挥动锅铲,翻动锅内的面豆,力求每粒面豆都受火均匀。面豆快熟时母亲会撒上一层芝麻,芝麻的浓香混合着面豆的香甜在厨房缭绕,锅前的我们口水直流,等不急面豆出锅便伸手去抓。母亲的棋豆色泽金黄,口感酥脆,一般有咸的和五香的,抓一把扔嘴里,嚼一嚼,嘎嘣响,满嘴醇香。在那个满街充斥着爆米花香的日子里,我和弟弟总会因为母亲的棋豆在伙伴们的斗豆比赛中取得大胜,母亲的手艺着实让我们在同学们面前倍感骄傲。
清明过后,沟沟坎坎的洋槐开放,母亲便会给我们蒸槐花饭。肥嘟嘟、水灵灵的洋槐花裹上面粉,放上笼屉,蒸熟之后清香扑鼻,再淋上些许蒜汁、香油,整个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母亲的手是灵巧的,母亲的心是聪慧的。在那个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母亲就地取材,用它灵巧的双手为我们做出一顿顿可口的饭菜,让我们的记忆充满了美食的快乐。
炎炎夏日,母亲自制的浆水成了远亲近邻的最爱。吃一碗母亲用小葱炝好的浆水面,既消暑又开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反季蔬菜还不多见。每年夏天西红柿当季的时候,母亲就会带着我和弟弟做西红柿酱,我们边玩边劳动,小小的阳台摆满了装满酱菜的瓶瓶罐罐,也飘荡着我和弟弟快乐的笑声。北方的冬天,吃腻了萝卜白菜,母亲便会给我们做西红柿面片。喷香的西红柿汤里烩入手擀的面片,再配上母亲腌制的小青椒,酸辣爽口,我们吃得满头大汗,浑身舒坦。每次都会呼哧呼哧连汤带水喝个精光……母亲的西红柿面片温暖了我几十年的记忆。岁月如梭,与弟弟一起做西红柿酱的场景也成为我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一幕。
母亲的面食有着家的味道。从日常生活中的面条、饺子等各类家常便饭,到腊月二十三祭灶的灶干粮、饼子,再到年关时的各种礼馍、面点。从黝黑的粗辫子到满头白发,母亲大半生的时光消磨在厨房,照顾着我们一日三餐,母亲的面食温暖了我们几十年的岁月,我们在母亲爱的面食中宠溺、成长。不管年龄几何,无论离家多远,母亲的面食永远是我们灵魂飞翔的归所;母亲的厨房永远是我们儿女依赖的港湾。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