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党,是关中农村对老乡的称呼。溯起源,早在周朝时就规定五百家为党,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合称为乡党。“老乡”华夏大地几乎处处都讲,但唯有“乡党”只有秦地才说。乡党是由一个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组成的,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遭遇、经历,无不折射着一个时代的发展、进步、坎坷、磨难、悲欢……
人呵,呱呱坠地时,都双手紧握,握着的便是此生的苦乐艰辛,禄寿命运,当这一切历经了,消耗了,就会告别这个世界,归于尘埃,此时便会撒开双手,因此又叫撒手人寰。
叫弟手里握着的,似乎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还有对音乐戏剧的痴爱、禀赋。所以她被辗转送给的这户人家,就在邻县,关中道上有名的戏窝子县,乡谚云:“三天不吃饭,要看梁秋燕。”足见乡党们对秦腔的喜爱了。养父母恰好又在县秦腔剧团工作,养父唱须生,养母唱青衣,两人近四十尚未生养,自抱养了叫弟,便把人世间所有的爱怜都给了这娃,并给娃取名娇甜,小娇甜也遗传了生身父母的优点,皮肤白皙,鼻梁峭挺,柳叶弯眉,双眼又大又亮,还有一头微黄却卷曲的头发。人出娘胎,还不会说话,饥渴病痛,只会用哭表达,奇怪的是,小娇甜若哭起来,喂奶水,抱着晃悠,各种玩具逗引,都不起作用,唯有听到了秦腔的弦板或唱腔,便立刻止哭,那身躯屁股还会随之而扭动,养父母发现这一现象后,就常常抱着她,哼唱着秦腔,小娇甜每听到美妙处,还会露出甜甜的笑容,养父母心里就酥了。
大凡小孩子长到三四岁时,都会好奇地问爸妈:“我是从哪来的?”亲生爸妈都会逗孩子,或说从公厕捡的,或说从河里拾的,孩子们就信以为真,每逢上公厕,或过河时,也都会东张西望,到处乱找,希望还能拾到个小娃娃。小娇甜也曾问过爸妈,爸妈总是很警觉地反问:“谁让你问这话的?”然后又一脸严肃地说:“你是你妈从肚子里生下来的。”为了不让孩子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夫妇俩思来想去,最后双双调离进了另一县剧团,而这个县恰巧就是娇甜的出生地,等于说,娇甜在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娇甜自小爱唱戏,上小学时,就能一人把全本的《三滴血》连唱带念地演下来,那嗓音招式,颇有全巧民的范儿,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这娃天势下是个唱戏的材料。”小学一毕业,咋说都不上初中了,非要去考戏校,但娇甜的养父母坚决不同意,因唱戏要在舞台上公开亮相,抛头露脸,生怕将来娃被生身父母认出来。也是自小娇惯下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任性的娇甜怎知养父母的苦心,绝食了两天之后,养父母心疼女儿,终是拗不过她,只好遂了她愿。待娇甜从戏校毕业后,又分到了养父母所在的剧团,从此就成了一名正式的秦腔演员。
秦腔,应该是中华戏剧之鼻祖,如今的川剧、豫剧、晋剧、河北梆子等,其实都是秦腔在传播时衍生出来的新剧种,如今秦腔仍在西部的陕甘宁青、新疆五省区广泛流行。世人皆以为秦腔的特点就是高亢、悲苦,是吼出来的,岂不知那只是秦腔花脸、黑头的一种唱法,其实秦腔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齐全,而且不同的角色,唱腔各又不同,像旦角肖若兰、全巧民,前者婉约,后者甜美,尤其是肖若兰,自成流派,唱腔悠远深长,如同高山流水,却又波澜起伏,如弦似竹,曼妙婉转,娇甜学的就是肖派,不仅深得其精髓、神韵,而且还有创新,一时红遍秦腔梨园行,被人称作小若兰,一些戏迷专程买票进戏院,就为了聆听她的几句妙音,听罢,则扭身离席。
娇甜养父母终日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自让娃上了戏校,作了演员这一行,老两口心里就做好了准备。最悬的一次,是娇甜真的还到营寨沟所在的乡演出过,那是春节前,县上组织的文化下乡活动,而娇甜的父母也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情不自禁地为她鼓过掌,之所以未被认出,是因为娇甜挂衣演出,穿着戏装,脸上又被粉彩所妆,就是自小养到大的,也很难认出,何况是才过百天就送给了人,而且,勤勤两口子做梦也想不到叫弟长大后,会成了秦腔演员。
倒是娇甜,人漂亮,心思还缜密,常常会独自瞎想,咋跟爸妈长得一点也不像呢?便曾半开玩笑地问过:“爸,妈,我得是你们从河里拾来的?要不然,咋不像呢?”养父母总是佯做生气:“这瓜女子,得是弹嫌你爸妈老咧,不想管俺咧?”娇甜见此,莞尔一笑,扑到养父母怀里,百般柔情,一脸娇媚:“咋会呢嘛。”虽然就这样遮掩过去了,但在老两口的心里,却始终留下了阴影,思来想去,自己都七十岁的人了,小娇甜心高气傲,至今还未找到如意郎君,万一哪天撒手去了,把娃一个人丢在世上,孤孤单单太可怜,不如把实情告诉给娃,叫娃以后寻亲去,好歹也会有个兄弟姐妹相伴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于是就在一个夏季的雨夜将实情告诉了女儿,并鼓励女儿寻亲。
夜空一声炸雷,紧随着一道闪电,那雨哗哗地更大了。娇甜听罢,立马成了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半晌,这才出来,对养父母说:“爸妈,生不如养,你二老把我从一尺五寸抓养成人,你们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一定会孝敬二老,为你们养老送终。”从此后,更加孝顺,但心里却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找到生身父母,当面问一声,为什么要把自己送人,后在养父母的多次催逼下,这才给央视《等着我》栏目去了一封信。
麦收了,苞谷种下了,就到了忙罢,忙罢会与过年一样热闹,待过客后,吹着从南山下来清清凉凉的风,勤勤和绿芹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每周一次的《等着我》节目,在这个节目前,老两口不知洒下了多少泪水,也更加想念叫弟。当荧屏上说着陕西话的娇甜,述说着自己的身世时,老两口心里一惊,这女子咋跟绿芹年轻时一个模样?又像极了前三个女子,当下心动,一夜未眠,第二天按照地址,找到了县剧团,演过无数场《三滴血》的娇甜,想不到今生也会滴血认亲,但不是用银针,而是通过DNA检测,证实了亲子关系,期间的艾怨情恨、喜怒悲欢自不多说,从此后,两家就开始频繁走动,追往起来,而三十岁娇甜的终身大事,就成了两家人的共同心病。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