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十里乡俗九不同。在陕南白河县一带,其民俗文化中有一道别致的风景,那就是丧葬过程中唱的“孝歌。”
所谓唱“孝歌”,实质上是对亡灵的一种超度形式。这跟关中人在“过白事”时请“自乐班”唱秦腔,其他地方在丧葬活动中保留着请道士或和尚做道场、法事的道理一样,实属异曲同工,但白河人的“孝歌”,却妙在一个“歌”字上。
白河县东连吴楚,西通巴蜀,素有秦头楚尾之称。江南之韵,汉水之灵,把这个秦地边城滋润得钟灵毓秀。白河人说话,阴柔阳刚,恰到分寸。不似吴侬软语太嗲,不似秦人生冷噌倔。其乡音中的水韵山势、柔软浩荡,浑然天成。用这样的乡音“歌”出来,肯定别有一番情趣和味道。
“孝歌”的具体表现内涵分为两个时段。一个时段是单纯的“唱”,一个时段是“唱”与“舞”的有效结合,高度统一。通常情况下,第一时段的“唱”多表现在丧葬活动中的“停灵期”;另一时段的“唱”与“舞”的有效结合,则表现在乡亲们抬灵“上坡”的过程中。“上坡”是白河县一带人对下葬的说法。受地理环境所限,这里的人一般会把亡人葬于山坡之上,亦取“登高望远”“在天有灵”之意,故而反把下葬叫“上坡”。
按照当地风俗,家里老人去世之初,先要请专门从事这类活动的“道士”来家。“道士”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阳先生。“道士”根据亡人的生辰八字、去世时辰,就会给主人家算出“停灵”所需要的日期,具体“上坡”的吉日吉时,以及给亡人看地踏穴。甚至还有当月当年不宜“上坡”之说。主人家只好按“道士”指点,把亡人盛殓了“丘”起来,等到“道士”算出的“好日子”才正式“上坡”。“丘”就是暂时寄放的意思。出现这类情况,“丘”的位置,一般在主人家庄前屋后僻静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笃信神秘文化,讲究多,敬畏真,所以“道士”的话,在某些时候就是“天机”,就是“谶语”。人们唯唯诺诺,绝不敢“逆天”行事,生怕遭“天遣”而贻害后人。因着这个缘由,当地一些看准“弦水”的人,一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就动了歪心思,“做精摸怪”、装神弄鬼地往“道士”这个行当里挤!其目的全然是看在了钱的“面”上,同时混吃混喝混个受人尊敬而已。看在钱的“面”上也罢,混吃混喝混人尊敬也罢,只是这些人中,有的连天干地支都不知道,连基础的风水原理都不清楚,但他却尽嘴胡说,故弄玄虚,折腾得主人家徒劳往返、疲于奔命,真是可憎可恨。不过,山高住仙,水深蕴灵。真正的“道士”大有人在。他们绝对是现实生活中的高人,不容小觑。
白河人请“道士”为家中亡者算出“上坡”吉日吉时之后,“停灵期”最重的程序莫过于设宴过客和于灵前唱“孝歌”超度亡魂。设宴“过客”是指主人家招待前来祭奠、随礼的乡党、亲朋坐流水席。这方面的统筹安排,自有帮忙的大总管和执事人。于灵前唱“孝歌”,则由主人和“道士”提前说好唱的时间区间,并按停灵天数支付薪酬。届时,“道士”带着自己的跟班们,身披皂袍,或绕灵而走,或围棺而坐,口中抑扬顿挫、婉转流长,亦赞亦祷,亦祈亦诉,在响器的伴奏下,带着浓浓的乡音,“孝歌”的韵致就娓娓而来。“孝歌”的内容形式多样,不一而足。有根据亡者生前经历自编自唱的,也有按照固定的祈文经书照本宣科的,还有即景发挥、信手拈来的。给“孝歌”伴奏的响器属打击乐类,大致有小鼓、小锣、铜铙、梆子等。在唱“孝歌”的过程中,有一个承上启下,始终不变的过门音,简单明快,清脆悦耳,如高山流水,如空谷回音,周而复始,九曲回肠。这种唱“孝歌”的情景,会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整个“停灵期”。无论是亡者的家属,还是前来祭奠的亲朋乡党,都会在“上香化纸”中,因着“孝歌”的凄美动人而对亡者心怀敬穆,让悲痛和怀念,多了一丝慰藉。
到了“上坡”的这一天,“孝歌”第二个时段的“唱”与“舞”,才是最好听最好看的亮点。你会看见亡者寿器上的棺罩被“道士”和他的跟班们托到门前稻场,举在头上载歌载舞。这棺罩的“骨骼”为竹篾编成,缝在棺罩“骨骼”上的饰布一般为深红色丝绒,丝绒底子上有传统的白河刺绣,刺绣的图案为漂亮花卉或“寿”字。而棺罩的头部则同样用竹篾编织连结着一个或龙或凤的立体图形,与棺罩浑然一体。那龙头或凤头昂起约一米高,用各色彩布装饰了,或刺绣或勾绘,再以各色彩带彩纸扎之,响器一打,舞者一动,“孝歌”声声,这龙头或凤头就随着“采莲船”的鼓点和弧线而频频点头、“凌波穿浪”,显得活灵活现,飘逸隐约。毋庸置疑,亡者是男性,棺罩用龙头;亡者是女性,棺罩用凤头。白河人的图腾,传承着中国人最古老的图腾。
待到一切就绪,吉时将到,执事的大总管早把所有帮忙抬埋的乡亲们叫到一块,替主家户给每人发一条擦汗的毛巾和一双黄胶鞋。然后指挥着众人抬出棺木,大家七手八脚、有条不紊地用两根很长的杉杆和数根短些的杠子,交插着把棺木夹好、扎紧、绑牢,分配了每人应抬的杆杠位置和途中相互替换的人手。单等“道士”发话“吉时已到”!众人便屏心静气、严阵以待地盯着大总管。大总管抬手示意,威严着喊出一声号令:起灵!上坡走起唦!于是,各就各位的众多乡亲在此时同步发力,牢牢夹绑在两条长杉杆间的寿器就被稳稳当当地抬起。在这个过程中,响器变骤加力!杉杆上肩胛,杠子挨脖项,唱“孝歌”的“道士”们就“青山有穴好埋骨哇,此时上坡正吉时呐”地助唱起来,推促引导着抬灵的人移步前行。抬灵“上坡”的乡亲踩着响器打出的鼓点和节奏,先在原地走片刻“采莲船”的韵脚“舞步”,算是热了身。热身之后,这才随号令人在步调一致中抬灵“上坡”。山路陡峭崎岖,乡亲们抬着灵柩攀缘,“上坡”谈何容易?所以“孝歌”在这时候的“唱”,与抬灵人随着响器的强弱而逶迤在脚下的“舞”,实际上是把“号令人”发出的指令和抬灵人的肢体动作完美地统一了起来,诠释着曲径蹒跚、步步为营、循序渐进的节奏感,也彰显着柔中带刚的力量之美!有节奏、有力量,坡在头顶,路在脚下。
陕南本为民歌之乡。群众在劳动生产、喜庆居丧时,自编自唱,再配以打击乐器,已历史性地形成了陕南花鼓、山歌小调、歌舞曲和号子等民间艺术形式。白河人的“孝歌”,是在这些艺术形式的基础上通过不断演绎而来的。在一定意义上讲,“孝歌”还是这一地区人文生态及生存状态的融合表现。
坡在头顶,路在脚下。这是白河人的生活和感悟,也是白河人的乡愁和文化。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