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州城里有梁思成林徽因旧居,乍听之下,难免惊诧,梁林小说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降临在这僻居西北的小城,再一思量,孕育了一圣四杰的耀州古城,也可称得上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古物遗存遍布,亦非凡品,小觑不得,确也值得一来。
此日闲暇,便想去这传说中的旧居看看,其实要去大半是因为林徽因。“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清凉四月天”,很早就倾慕林徽因,为这位美丽与才情并茂的女子着迷,也读谢婉莹的散文,可就因为《太太的客厅》一文中对其含沙射影,执拗少年的我就再也没读过她的文章了。
说走就走,改换掉趿拉的行装,濯洗去满面的尘灰,怀着焚香沐浴的心境,一身肃然爽籁来到位于西仓街11号的梁林旧居,这是一幢简朴别致的耀州传统民居,大门两侧并无旧时富贵人家“门当户对”的布置,进门一方影壁立于面前,含蓄着院内的小天地,绕将过去,移步换景,供人小憩的亭子翼翼然矗立在那里,上有楹联一副,上联:乡有仁风春日永,下联:家承福泽吉星明。一看就是吉宅福地的所在,左转拾级而上便是堂屋,布展着梁林的生平简介和各个时期的旧照,供人观瞻。
登堂入室,其实并无正室只有两侧的廊庑,东厢两间分别是耀州传统民居的图文集萃和梁林的手稿。一份林徽因给女儿手绘的漫画吸引了我,图画上一只戴着眼镜的袋鼠正在仔细地阅读,肚袋里装着书,地上亦散落着书籍,左上角附着文字,大意是母亲不希望女儿长大像这位可敬的袋鼠一样,否则会嫁不出去。漫画配上文字更觉饶有趣味,按我的理解,林徽因不希望女儿读死书,做两脚书橱,要学会独立思考。左厢房分别陈列着梁林考察药王山和耀州古城墙的资料。
1934年和1937年,梁林夫妇两次来到耀州城考察古建筑,并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陈列室墙壁上悬挂的三幅放大了的罕见历史照片深深地吸引了我。一张是在药王山的摩崖造像,林徽因面对巍峨的佛像,侧身倚墙,上身前倾,倚傍在成禅定状佛手印上,仔细记录测绘数据,眼神专注而深邃;一张是一个小石匠听从林的吩咐,正在凿去佛像身上的积垢,小石匠右脚踩到高处,左手持錾,右手拿锤,眼睛上翻,耳朵侧倾,仔细观察聆听着对面这位优雅端庄的太太细心的吩咐,好像生怕哪里错讹了她的意思,亵渎了她的威严,而林徽因则是一副紧张的表情,似乎时刻担心小石匠拿捏不准火候,损毁了佛身,还有一幅照片是林徽因站在耀州古城墙外的一片花海中,黑色上衣配着卡其布的长裤,硬朗中不失妩媚,右手拿着民国风的考克礼帽,左臂微曲,肘腋间夹着测绘图纸,兴致勃发,目光炯炯,英姿飒爽地伫立着,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她身后沧桑斑驳的古城墙上,显得格外风骨豪壮,远远仍能看清参差错落的女墙和刚露头的歇山顶状的瓮城城楼,整个画面肃穆而隽永!
我一直难以想像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如何能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走遍全国15个省,200多个县考察星罗棋布的古代建筑遗存的,而且鲜为人知的是梁思成早年由于车祸,腿部留下残疾,林徽因又常年身患肺病,他们是怎样艰苦跋涉,沐雨栉风,相扶相携执着于古建考察之路,他们是怀着多大的历史责任感和紧迫感,从事着这样一项无比艰巨的几乎未被涉足的科学领域,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
那是20世纪30年代,日本人曾断言:“中国大地已不存在唐以前的木构建筑了,要看唐朝木构建筑,只能到日本奈良去。”这番话极大地刺激了梁思成,由此便开启了他们的古建考察之路,后来南禅寺、佛光寺、广仁王庙、天台庵大殿陆续被发现。不得不深深服膺于那一代中国学人的志向风骨、远见卓识和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我们现在很难想象没有梁林的古建考察和他们的《中国建筑史》,应县木塔会怎样,赵州桥、佛光寺东大殿又会怎样,还要有多少珍贵的建筑瑰宝会因为得不到应有的保护而不可逆转地从华夏文明的版图上消失,现如今我们还能了解多少关于中国民族建筑的科学奥妙,以及我们祖先对世界建筑史作出的卓越贡献。
因为一番感喟,故有一次探访,斯人不在,风神犹存。遥想着晨光熹微中,这一对中国现代史上的著名贤伉俪,再别耀州,脚下露珠晶莹,心中理想发光,重新踏上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古建考察历程,油然生出无尽的感佩。
编辑:张瑞琪